□陈谋勇
我怀念故乡,更怀念故乡的竹林。我的孩提时代是在故乡的一个竹林村子里度过的。一条100多户的长村大巷——沙摩桥,家家户户场前屋后拥有1亩多竹林。竹林呵护着村庄,村庄掩入竹林,户户房屋犹如点点波光掩映在翠竹之中。村前一条大河连着伯渎河,两岸尽是竹林。河水清清,竹林倒影。一泓清水镶嵌在粮田与农舍之间,水面平静无波。蓝天、碧水、翠竹,置身其间,只有绿色的水和水里的绿。夏日,坐在深荫如盖的竹林间乘凉,凉风徐徐,竹枝摇曳,姿影婆娑,传来的竹林响声宛如一曲江南民谣,过滤了浮华、轻佻,留给人独特的宁静和丝丝的清凉。
竹林青青情连农家。家家竹林里有着别样的风景。学生放学后在竹林边做着作业,儿童在竹林里玩“藏猫猫”。父老乡亲们在耕作之余,干着祖先们传授下来的一门手艺——编竹篮。户户夫妻双双齐动手,男的做上手——断料、开竹、劈篾片,女的做下手——编篮底、刹篮口。有的人家编大、小“牛提篮”供割草用,有的人家编大、小双篾篮供上街购菜用,也有人家编苗篮供采桑叶用、栈条收粮时囤积用。有的人家用绳子装扎着竹篮,准备明晨去街镇、城里推销叫卖。也有八旬老翁坐着藤椅端着茶壶悠闲地与站立着的十多岁的小孙孙下象棋,也有人家干脆把桌子、椅子、饭锅、菜盘子搬进竹林用餐,鲜嫩小竹笋做的佳肴常常是餐桌上少不了的一道美味。茶余饭后,小伙子、姑娘们在琴声、笛声的伴奏下唱起“彬彬腔”的锡剧,久久回荡在幽幽的竹林,那悠扬的琴声、笛声,连街镇上也能听得逼真。
竹林不仅给故乡父老乡亲带来美景,还带来了收益。一担竹篮出手,少不了几十元进账。但随着“文革”开始,竹篮这门副业冷落了。当时村里来了几个乡里的“蹲点”干部,硬说编竹篮是“资本主义尾巴”,必须割掉,上街卖竹篮是投机倒把,必须批判。当时一位老队长心里不服,暗示社员白天不能编,要编只能晚上关门编,推销只能托外村亲戚朋友。他白天照常带领大伙罱泥、挑泥、整田平地战“双抢”,晚上偷偷编竹篮。结果没多久就被“蹲点”干部发现了,说他带头走资本主义道路,被狠狠“批斗”了几次。全村百姓一度垂头丧气,竹林里没了笑声,更没了琴声和歌声。后来,竹林彻底遭了殃,大片竹子被连根坌掉,种上了幼小的桑苗。竹林风景不再,乡亲们也没了“三只老洋进账”,日常生活开销也显得紧张,有的家庭只能借贷接济,盼年终生产队分红后还款。使人欣慰的是,家乡父老遇上了改革开放的年代,浙江人把一大船一大船的竹子通过伯渎河源源不断地运送到村前的大河中来,乡亲们一手付钱一手把一大捆一大捆的竹子搬堆在场上,竹刀开竹竿劈篾的“噼里啪啦”声又欢快地响了起来。
而今,村子在城市化的大潮中消失了,乡亲们住进了镇中心18层楼的公寓安置房,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但是,他们仍和我一样深深地怀念着那一片片青青的竹林。昨天,已安居镇上的阿惠老乡打电话来热情邀请我们全家国庆节去他家做客,还告诉我:“近年老宅基地上长出了十多根竹子,砍下抽空编织了几只精制的小双篾篮准备送给你,买菜用挺环保的……”我想生于斯,长于斯,我们和竹子的缘分深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