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锦明
这个镇上静静地伫立着满街的石屋。我转悠在南街、北街的石屋前,马不停蹄地拍照,享受得不肯迈步离开。
拍完照,细细地看,伸手摸一摸,石头是硬的。不摸也知道,摸过了还想再摸,摸到了石头的温度,凉的;摸到了石头的沧桑,粗糙得像树皮。树皮有生命,这毕竟是石头,坚硬处像刀口,重一点摸有划破指尖的可能。岁月没有磨蚀掉石头的棱角,倒是加深了石头的纹路,让石头有了画的质感,品相如同写意画。
这是一种铁血石。含铁量高的地方,石头一片片红得发紫,红得发黑;即便颜色淡的地方,也一片片露出浅黄来。石头色彩千变万化,图形千奇百怪。凡你想象得到的,墙上都能找到。弟弟非说这石头是紫砂,可以磨成粉,然后做出一把把精致的紫砂壶来。碰上制壶高手,一把壶能卖几万、几十万呢。
兄弟俩争论不休,一位老者给我们解释,这肯定是石头,不是紫砂。若是紫砂,这屋早扒下来变钱了。紫砂是泥,经不起雨淋日晒,也留不到今天。
是什么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一栋栋石屋透出的文化气息、岁月痕迹和历史厚重。
建造石屋表现出当地人一种就地取材的聪明。这个镇的南面是焦山,从古镇越过运河,就看见焦山横卧在平原上。山上有取之不竭的铁锈石,老人和我们说,当年石片每吨才两元。肯吃苦的人自己用板车拉回来盖屋,劳累是劳累,但一天挣个工分也才两毛三毛。焦溪街上多的是会垒墙的石匠,一块钱一工。石头垒墙比砌砖墙快,看准一块石头,几个人三下两下往上一抬,这里敲敲,那里垫垫,就放端正了。石块大的,支个三脚架,用手拉葫芦一吊,轻轻松松就摆上了墙。垒得高的,底层楼全是石块,低的也在两米三米之间。再上面,就用红砖或青砖接上去。
石缝用糯米饭石灰填嵌,咬得牢,那弯弯扭扭的线条,比青砖白缝好看,极富特色。清末,镇上最大的徐姓地主家,造了三进四合院式的石屋,连围墙都是石头砌的,小贼头挖墙洞都难。
石屋看起来粗犷,整面墙像张老虎皮,或像豹子皮,花俏、华贵。住在屋里少有的实惠,据老人和我们说,屋子里冬暖夏凉,根本就不用开空调。隔音也好,家里杀头猪,外人都很难听到猪叫。
当年讨媳妇就得有石头屋,硬气。你想,哪有石头不硬气的。石头,还有回归初心的本真感。按进化理论,人从山里来,与石头打过几千几万年的交道,连《红楼梦》也是石头开的篇;孙猴子更了不得,由石头孕育出来……人对石头有天然的亲近感。
可惜,当下人们喜新厌旧,觉得再住石屋丢面子,石屋一栋栋正在被推倒,再用砖头重建。人们建起千篇一律的房子,房子里又住进千篇一律想法的人们,亲戚上门千篇一律像掉进迷魂阵,好像这才是现代人的体面生活。
我打心里喜欢这石屋。不仅因为它是一个时代百姓真实生活的样本,沾染着时间的气息,更彰显着一种质朴的石文化,虽然没有金山石、大理石这般气派、金贵,但也不失为可以千古流传的宝贝。
有机会,我会到石屋来小住,与石头为伴,体味曾经留驻在生活里的自然、质朴和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