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保健周刊

永远的“见信如晤”

  □王丕立

  对我来说,“见信如晤”是一个特别有温度的词,它多次翻滚在我的嘴边,翻腾在我的心间,扑腾在我的梦中。很多年里,它是我未曾谋面的舅舅来信的第一句话,他这样写道:“仁哥、文姐、敏妹:见信如晤。”“仁哥”是称呼我父亲,“文姐”是叫我母亲,“敏妹”自然是喊我小姨。

  收到舅舅的来信,在我们家是一件特别庄严的事情,我们围在父亲身边,盯着舅舅娟秀的行楷,目光随父亲的高声诵读而移动,父亲念完信之后递给我们,我们反复捧在手中传阅。每当此时,母亲总是一遍遍说起舅舅成长过程中的诸多往事,儿时的聪颖调皮,少年时代的负笈求学,青年时代的投笔从戎,新中国成立以后舅舅转业到贵州省贵阳市税务局工作。

  母亲每每用“少小是兄弟,长大各乡里”开始她对舅舅的回忆。舅舅从少年时期就崭露出诗词、书法方面的才华,故乡桃源县株木桥乡一块界碑上的诗文便是舅舅创作书写的,母亲还能随口吟出几十年前舅舅写的多篇诗、文。母亲与舅舅姐弟情深,从小到大从没红过脸,舅舅入伍后,写信告诉母亲,他上颚多长出的那颗牙齿拔掉了,是一个老军医亲手为他拔的,没出血,一点也不疼。听得出母亲对舅舅有浓浓的深情,也有满满的自豪。

  贵州离我们有多远呢?我常常呆呆地望着远方,想象着舅舅一家人在那个陌生城市的生活,总认为要去贵阳,肯定得下了汽车上火车,此去路途遥远。但即便如此,仍然阻挡不了我对贵阳的向往。

  父亲特别忙碌的时候,母亲也曾让我给舅舅回过两封信,我在信中顺带讲了下我的学习情况,那时我正上高中,高考复习资料特别少,有条件的同学买来一套海淀区出版的分科复习资料,每科都是十六开页面装订的厚厚一本,我在信中向舅舅透露了自己对那套复习资料的渴求。信寄出去之后只有半个月,我便收到了舅舅寄给我的那套海淀区出版的复习资料,舅舅还在扉页上用小楷写上了我的名字。收到书之后,我激动不已,决心好好学习,以便将来有机会去贵阳看望舅舅。

  由于政治原因,舅舅一直不敢回乡与亲人团聚。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父亲摘掉了“右派”帽子,舅舅和父亲再也不会因成分问题被人另眼相看,舅舅准备回来探亲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全家欣喜若狂,冷静下来一想,父母又觉得还不到见面的时候。我们家房屋在大跃进中被毁,此后父亲去新疆躲避迫害十年,返乡后按大队干部的指示寄住在一个富农家里,只有两间正房加一个当伙房的茅草偏房,舅舅来了住在哪儿呢?这个问题难倒了全家人,尤其是母亲不愿意让舅舅看到我们生活的困窘。母亲说舅舅负担不轻,上有岳父岳母需要赡养,下有三个正求学的孩子,若看到我们生活的艰难,会给他平添一层牵挂,这不好。于是,父母以我们几姊妹求学忙为借口,推迟了与舅舅见面的时间。

  1987年我家终于修上了五间砖瓦房,1988年春节过后,舅舅终于回来探亲了。听到这个消息,小姨全家、我们全家都像过节一样。父母和舅舅一行故地重游,欢声笑语间常有泪光闪烁,我知道,他们走过的艰难岁月留下了太多让人动情的故事。正读大学的我在心里默默地想,大学毕业后我就可去贵阳看舅舅,来日方长。

  此后的几年,我们一直为衣食住行打拼,去贵州看舅舅仍然是一种奢望。2000年,当我们有能力出外旅游的时候,父亲却不幸中风偏瘫了,没多久,舅舅、小姨也相继生了重病,不久他们相继离开了人世。从此,“见信如晤”这几个字像杳去的黄鹤,远离我们飞向远方,而我们对舅舅的怀念却没有随他的故去而终止,尤其是母亲,对舅舅的思念时时像奔涌的春潮,冲刷着她历经沧桑的心。每当此时,我深深自责,没能在父亲有生之年带父母去贵州看望舅舅。如今,这个夙愿再也没法实现,这是我一辈子无法弥补的遗憾。

  社会发展一日千里,百姓生活蒸蒸日上,现在出外旅游已变得稀松平常,我常常望着远方发怔。要是父亲和舅舅他们活到现在,看到今天的幸福生活,不知该有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