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太湖周刊·阅读

书聚江南:江南藏书传承中国文化

  万卷楼

  江阴市申港街道缪荃孙纪念馆供图

  编者按:第二届江南文脉论坛上,群贤毕至,论道无锡。本版将以不同主题,与读者分享专家学者的研究成果,尤其关注无锡的江南印记。本期综合南京大学教授程章灿,南京师范大学教授江庆柏、王桂平,苏州大学教授罗时进等专家的观点,聚焦“藏书江南”。

  江南藏书对中国历史文化的贡献

  江南的核心区域是太湖流域。太湖联系吴越两地,环太湖流域的城市就是江南的核心城市。历史悠久,经济发达,文化繁荣,书香浓郁,这里凝聚了江南文化的诸多亮点。

  江南藏书对中国历史文化的贡献,主要有三个方面。

  文化复兴的重要资源与土壤

  江南藏书为江南成为中国文化复兴基地,提供了重要的学术文化资源,在几个攸关中国文化继承、命脉断续的时刻,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

  这几个关键时刻,主要是永嘉乱后、安史乱后和靖康乱后。永嘉乱后接着有六朝文化的存续与复兴;安史乱后又有大批中原士族南迁,导致中晚唐江浙诗坛大盛;靖康乱后,也出现了南宋文化的存续与繁荣。之所以能够兴灭继绝,端赖江南的文脉传承,而藏书和读书人的存在,就是其中的关键。

  文化实力的展现

  从历史上看,江南藏书是江南文化实力的展现,是书香门第的标志。

  六朝时代,江南藏书主要集中在士族贵族手里,六朝的文化学术精英也大多出自这些家庭。他们的成长,一方面有赖于其家族内部优越的文化环境和父兄的指导,另一方面则有赖于其世代相传的知识和图书资源。如谢灵运自幼好学,才学杰出,又曾任刘宋王朝的秘书监,编撰当时宫廷藏书目录,得以博览群书,开阔眼界。

  隋唐以后,科举制度促进了文化普及与阶层流动,雕版印刷促进了图书流动和知识普及,图书文化的传承主体由士族变为士人,士族门第亦为文化世家和书香门第所取代。因而宋代以后,江南地区出现了许多文化世家、书香门第。

  明清两代,江南藏书尤其盛况空前。江南藏书家人多、书多、楼多,持续时间长,分布地区广,在全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助力江南学术的繁荣发展

  江南藏书为江南学术的繁荣发展提供了重要动力。清代学术在乾嘉两朝臻于鼎盛,形成了具有鲜明特色的乾嘉学派。江南良好的藏书条件与流通条件,乃至江南文士间密切交往、活跃交流的气氛,都助力各学派开展学术研究。例如焦循是清代扬州学派的主要代表学者,治《易》学,固然得力于家学渊源,亦得力于扬州文汇阁和杭州文澜阁所藏的《四库全书》。他所拥有的读书环境,在江南以外,即使在京城,也是不容易得到的。

  江南市镇书藏何处

  明清两代的江南藏书楼甚多,那么书藏何处?

  当然是以府治居多且相当显要。而说到私家藏书楼,杭州有八千卷楼、宁波有天一阁、湖州有百百宋楼、苏州有过云楼等,不胜枚举。在江南市镇也同样有数量可观的藏书楼。在藏书史上颇有盛名者如刘氏嘉业堂在嘉兴南浔镇、沈氏鸣野山房在绍兴东浦镇、瞿氏铁琴铜剑楼在常熟古里镇等,不一而足。

  江南市镇藏书楼以收藏典籍、文本为己任,在文献学、版本学、目录学的发展上颇有贡献,几乎每一座藏书楼都维系着一个宗族化或地域化的文学或学术团体。

  明清江南市镇私家藏书楼一般都有家学传承,不同的家族文学传统往往形成专门化的藏书体系,这种体系在不同文学领域的知识传播中发挥了极大作用,如好古堂主胡震亨毕生搜求了大批唐人诗集,其中不乏宋元善本,残卷遗篇,编成《唐音统签》《唐音癸签》,为清编《全唐诗》编纂具有奠基之功;负苞堂主臧懋循承继大量的家藏元曲秘本,在此基础上借抄杂剧善本,其编选校订的《元曲选》保存了元代杂剧九十四种,数量达到今存元杂剧的三分之二。江南市镇藏书楼的文化功能可见一斑。

  藏书家的读书情怀

  江苏藏书事业历史悠久,许多文人学士都有藏书的习惯,藏书风气浓厚,藏书家不惜耗费巨资,聚书、抄书、读书、整理、校勘、著述、刻书,体现了“传先哲之精蕴,启后学之困蒙”的深深情怀,为后代留下了宝贵的文化典籍。

  翻开整个中国藏书史,可以看到江苏的藏书家数量最多,特别是江南一带的藏书几乎占据了整个中国藏书的半壁江山。在古籍的流传过程中,藏书家首先有着聚书的情怀,他们或耗尽家财聚书,或殚精竭虑抄书,或小心谨慎守护图书。无锡人尤袤是南宋时期的著名诗人,与杨万里、范成大、陆游并称“南宋四大家”。他一生嗜书,网罗各类图书,在收藏当时流通的各地刊本之外,更是不论寒暑抄写珍本秘册,并督促子女家人传录图书,陆游称他“异书名刻堆满屋”。他也刊印过《文选》,亲为校勘,年余乃成,堪称善本。尤袤异常珍惜图书,他在九龙山下建起藏书处,取名“遂初堂”,编写《遂初堂书目》,共著录图书三千多种,分为44类,经史要籍简要著录版本。这是现存最早的私人藏书目录之一,开创书目著录版本的先例。同时也成为南宋时江南文化实力强劲的例证之一。

  尤袤在《遂初堂书目序》一文中写道:“于书靡不观,观书靡不记。每公退则闭户谢客,日记手抄若干古书,其于弟及诸女亦抄书。一日谓予曰:吾所抄书今若干卷,将汇而目之。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读之以当友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也。”

  藏书家们不仅爱好藏书,更喜好读书,甚至手不释卷、废寝忘食。得读书之乐的同时,还对藏书精加校勘,力求无误。江阴人李如一,自幼接触图书,长大后嗜好藏书,筑“得月楼”藏之,甚丰。他竭力购藏群书,并且勤于校读,“阙必补,讹必正,同异必仇勘,病不辍业,衰不息劳”,汇集藏书编为《得月楼书目》。

  江苏藏书家利用藏书在读书、治学的基础上,以著述、汇编等形式编著出版新的文献。虽然私人藏书有一定的保守性,私有观念浓厚,珍本秘籍深藏不露,但大部分江苏藏书家更乐于传布。例如藏书家们的刻书活动,就使得古籍化身千万,便于流传,为后世学者研究提供了大量的资料,助力后人取得更大的成就。

  近代江南地方文献的整理

  在近代图书馆建立之前,文献收藏主要是由私人藏书家承担。江南在全国也保持着图书收藏优势,这也为地方文献的整理、出版提供了重要条件。近代江南出版了大量的地方文献,包括江苏籍人士的个人著作。

  我国自古以来就非常重视图书目录的编纂,近代江南地方文献整理的一个重要成果,就是编纂出版了大量的地方文献书目。如宗舜年《金陵艺文志》、刘书勋《无锡县立图书馆乡贤部书目》、陈然《无锡县立图书馆地方著述目录》、孙毓修《无锡艺文志》《无锡人著述考》、辛幹《无锡艺文志长编》、孙祖基《无锡艺文志稿》《无锡先哲遗书目》《无锡先哲遗书续目》《无锡先哲遗书提要》、丁祖荫《常熟艺文志》等。

  在郡邑丛书的编辑出版方面,江南更是展示了无比的优势。近代出版的江南地方丛书,如《金陵丛刻》《锡山先哲丛刊》《江阴丛书》《江阴先哲遗书》《吴中文献小丛书》等,辑本地人士、寓居本地人士所撰著作,及与本地地域有关之著作,在全国都较有影响。

  此外,江苏是家族制度发展最完善的地区之一,同样也特别注重家族文献的收藏、整理。近代江苏有不少藏书家同时也是著名的家族文献收藏、出版家。这方面的出版物也是数量巨大。例如江阴金武祥,除了出版有《江阴丛书》《粟香室丛书》外,还编辑出版了《江阴金氏文剩》,辑录金氏家族金映日等12人之文47篇。

  在近代江南地方文献的收藏研究中,地理环境和人文发展的关系令人关注。唐文治在《无锡先哲遗书目序》中写道:“吾邑揽惠、锡二山之秀,分太湖支流,……灵气所萃,蔚为人文。”从山川说到人文,这是在文章中常见的叙述方式,但不能简单认为是俗套,作者意在说明地理环境与人文发展的关系。唐文治是太仓人,早年定居无锡,曾担任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校长。写此序时,其人在上海,但仍以“吾邑”相称。下文又云:最近有薛福成所著各书,注重外交经济,明体达用,“故过吾乡者,靡不叹为艺林之矜。”此称为“吾乡”,充分显示了他与无锡的亲缘关系。这种亲缘关系,是基于他对地方文献的高度认同上的。

  探讨地方文献收藏的意义,还表现在爱乡基础上的爱国情怀。乡土文献,唤起乡人敬仰先人的心理,成为爱乡、爱国的载体。唐文治在《无锡先哲遗书目序》中还说:“向使各省各邑各乡,皆有如孙君(孙祖基)者,保存乡土文化,他日诵而传之,扩而大之。”他还专门提到了清代无锡的学术人物秦蕙田、顾栋高,尤其是薛福成的《筹洋刍议》等书,当时的时代迫切需要这样的人物,现实也需要他们的著作。唐文治因此在序中作了特别的表彰。

  而今,《江苏文库·史料编》里,从书目的编制,到图书的使用,都受益于近代江苏地方文献收集整理的成果,这正是前人工作的延续。

  图书馆:书香广播 文脉传承

  在江南浓郁的书香文化氛围中,成长起一代又一代的藏书家、爱书人和读书种子。清末民初,从传统藏书家、爱书人和读书种子中,颖脱出了最早一批图书馆学家。在从私家藏书楼到公共图书馆的转变发展中,出现了历史性和标志性的人物。

  缪荃孙,江阴人。光绪二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他拥有众多身份,既是史学家、方志学家,又是文献学家和金石学家;既是近代著名的藏书家、校勘家和目录学家,又是中国近代图书馆事业的开创者,是由藏书楼到现代图书馆过渡过程中涌现出来的最早的一批图书馆学家。

  这些身份都与书相关。可以说,缪荃孙一生与书相伴,读书、教书、著书、编书、印书、买书、卖书,直到管理图书,都离不开一个“书”字。

  他曾出任江阴南菁书院、济南泺源书院、南京钟山书院、常州龙城书院等书院山长,后来又任三江师范学堂总稽查,负责筹建江南最高学府三江师范学堂,皆以教书育人为己任。1901年任江楚编译局总纂,则以编书、印书为职责。

  他还主持创办了我国南北两大图书馆——江南图书馆(现南京图书馆)、京师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在创办江南图书馆期间,为了保存文献,丰富馆藏,他煞费苦心购入钱塘丁氏“八千卷楼”藏书,既让这批珍贵藏书免于流失国外,又极大丰富了江南图书馆的馆藏,成为该馆珍藏古籍中的重要一部分。

  作为藏书家,缪荃孙不仅藏书,尤其收藏碑拓甚多。这是他以毕生心血换来的。缪荃孙收藏的金石拓片约1万余件,今藏北京大学图书馆。从流传保存的角度来说,这些书籍拓本皆因入藏公共图书馆而得到良好的存藏,也更便于公共流通与研究者的参考使用。

  (成文/整理 宗晓东/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