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竞
粤北村落的清晨在一缕缕蒸汽里袅袅升腾,阳光穿过低矮的建筑,落在洒水车的尾巴上。早餐店卷帘门升起的那一刻,黎明破晓前开始的淘洗、切分、研磨、搅拌,仿佛有了意义。
广东人对肠粉的热爱与创造力超乎我这无锡妹子的想象,只要地理位置稍稍偏离一定经纬度,就可能蒸腾起肠粉的另一番滋味。一刷子花生油打底,一勺米浆,一筷子生菜,一勺米浆,肉末沿着蛋液滑动开去。取出蒸架,轻刮进盘,淋上一圈花生油和生抽,师傅行云流水的手法,恰似按下快进键。大概此县所有人的胃都得靠这一口肠粉来唤醒。
这里叫新丰,属于韶关市的辖县。早在南齐武帝永明元年(483年)建置,取“物产丰富”之意。这座四面环山的小县城,虽距广州仅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但在部分久待省城的人印象里却是“无印象”,有种想象难及的“遥远”。
从接到支援县级融媒体建设的任务,到站在尘土飞扬的丰城大道,身旁是六个同龄女生的惺忪睡眼和高矮胖瘦的行李箱,我这才缓过神来——这“遥远”不在“物理”而在“心理”。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研究生的县城生活”。时光匆匆,同伴黑瞳里竟然反射出来自我的新奇、疑惑、茫然、期盼……期待着不期而遇。
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蔬菜带着露水和泥土气,躺在扁担箩里。年长的客家农妇在乡村集市三三两两地组团分布,眯着眼睛晒太阳,也留心着遮挡太阳的人形阴影突如其来。当浓郁的花生香穿梭在村头巷尾,那是她们回家做饭的鼓点。傍晚,扁担箩转移到乡镇学校周围,贤惠的母亲在等待放学的孩子时,一天的劳作兑现了客家农妇满脸褶皱中漾起的欢笑。可以回家了,各回各家。
县城、村庄的十二时辰被大块切割,夜幕分明降临得比城市早。
然而,还是有人不愿被夜覆盖,用移动的节能灯撑开大幕。
“这幅《沁园春·雪》的长卷是正宗毛体,特别适合做大生意的人,挂在办公室里,特别气派。”
“‘天道酬勤’这幅草书,大气磅礴,家里有孩子正在读书、要考试的,寓意特别好。”
一身廉价西装的中年男子在卖力介绍,一双深陷眼眶的眸子在扫射着五六位围观者。
被围在摊子最前面的人们开始打起哈欠。倦意迅速传染,两人转身去隔壁抓把花生尝尝味道,另外三个结伴走向街对角的烧烤摊。
来往散步、遛狗的人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卖水果的大妈殷勤地给橙子洒水。跳广场舞的阿姨们用仰天挥臂的姿势结束了当晚的最后一支曲子,几百米开外的男女对唱也升到了“青……藏……高……原……”的调调。在这条长达数公里的亲水步道,夜真的越来越深了。
饭后散步、广场舞,以及时不时卷土而去的工程车,日长夜伸的霸气楼盘……这类城市街景在逼近粤北乡村。我们更想要探寻梦中那遥远的村庄。
往新丰县的西北方向驱进,公路蜿蜒前行,两边的绿树快速后移。深藏于沙田镇内的美丽小村初现眼帘。“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的古语蓦然浮现。
一条红色老街的旧屋墙面上,留存着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影子。几个当地的小朋友在砖石铺就的小径上玩泥巴。有个潘姓小男孩刚上三年级,父亲在村里开发农产品,母亲在镇上当老师。他有两个姐姐,都在上高中,坚守乡村的父母一心盼着姐姐能考上大学。“在学校里,我除了一等奖,其他二、三等奖都拿过。”小男孩说。
拉大取景框,把这座按下快进键的粤北山村调慢倍速,倒带,每个人、每件事、每处改变、每种微笑、每类心安都有了清晰可见的源头与脉络。一位放弃广州高薪工作、回乡当村官的女村支书笑盈盈地走进故事中央。从打造当地特色的品牌蔬菜基地,到建设人民饭堂,实现产销一体化,那种在城市摸爬滚打出来的创意和拼劲,让遥远的村庄不再“遥远”。原本贫困落后的村子一跃成为乡村振兴这场大考中的“尖子生”。
我们睁大了一双双不眠之眼,在一座座粤北的村庄掘进,一件件带着新鲜泥土味的融媒体产品,饱蘸着信息化“红利”,助力生态产业、乡村旅游、农家百味……搭乘移动互联网的飞船,振翼高飞。
网络纷涌新丰的流量预示着我们找到了粤北乡村的味道,那是思念和寻觅的味道,味到深处即是家。
村里的客家长辈告诉我们,外出“捞世界”的孩子们确实想回家了。
我们笑着告诉长辈:我们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