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太湖周刊

江南风土滋养出的“孝女诗人”

  □刘桂秋

  近年来,笔者对清代编选《唐诗三百首》的孙洙、徐兰英夫妇多有关注,期望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他们的生平史迹能有更多的发现,以进一步丰富无锡“名人文化”的内容。徐兰英字澧仙,是蘅塘退士孙洙的继室,除了曾协助孙洙编选《唐诗三百首》外,她本身也是一位女诗人,曾著有《澧仙诗草》。

  徐兰英有一题两首的《寄孝女孙晓霞》,由此深入追寻下去,可发现诗中所题咏的“孝女孙晓霞”,是清康熙年间无锡一位声名颇著的“孝女诗人”。

  孙晓霞名旭媖,晓霞是其字。清代无锡籍学者、诗人秦道然(秦松龄之子、秦蕙田之父)曾为其作传,未见。但我们从寓居于无锡的金坛书法家蒋衡为孙旭媖诗集《峡猿吟》所作的序中,以及一些无锡乡邑文献的点滴记载中,可以了解到她的一些基本生平事迹。

  孙旭媖的父亲孙云朝,邑诸生。笔者在乡邑文献中未找到有关孙云朝的记载,但孙旭媖有《中秋对月时,家大人应试秣陵》《读家大人手谕志感,时在秦州褚公幕中》等诗,从诗题可知晓孙云朝和一般的读书人一样参加科举考试,又曾经为人作幕。《梁溪诗钞》中的孙旭媖小传说“云朝无子而贫”,但孙旭媖先后作有《忆亡妹》《哭两弟》《哭姊》《弟妹云亡,岁饥亲老,自伤自愧,漫集唐句》等诗,可知孙旭媖本是有姐妹兄弟的,但都先于她辞世。蒋衡《峡猿吟序》中说“孝女家赤贫,父母无所养,弟妹又早夭,二亲无依”,但黄卬《锡金识小录》卷八的《孙贞女》中记“贞女字晓霞,父贫困,母亡”,又可知她的母亲后来也早于父亲离世了。这样,家中只剩下一个贫病衰老的父亲,需要有人奉养。在这样严峻的现实面前,孙旭媖乃决定不嫁,一心奉养老父,平时靠女红针线和给别人抄书维持基本的生活来源。据蒋衡《峡猿吟序》中记,孙旭媖家“居近通衢,家徒四壁,比邻数十年,未尝识面,并不闻其声”“又闻其家,昔之四壁,今半倾颓,风雨不蔽,而孝女安之若素。”家中的境况近乎一贫如洗,唯一的“财产”是始终不愿舍弃的数千卷书籍:“……孝女家坐无几,卧无榻,乱砖支一板。倚屋壁,堆书数千卷,皆其手所翻阅。”

  孙旭媖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她精岐黄之术,工诗,擅书,善画,其名曾列入晚清无锡籍学者窦镇所撰《国朝书画家笔录》一书中。孙旭媖的诗,曾编集为《峡猿吟》,今已不存,但却有为数不少的诗作被选入了《梁溪诗钞》。《梁溪诗钞》中入选的诸家诗作,多数人都只有寥寥数首,但孙旭媖诗多达二十八首,由此也可以看出顾光旭对这位女诗人作品的看重程度。除此之外,像《撷芳集》《国朝闺秀正始续集》《江苏诗征》等诗歌总集中,也都选录了孙旭媖的一些诗作。这样,我们现在还能看到的她的作品,有将近四十首。

  特别的遭际,造就了一个不同一般的女子。孙旭媖在诗中,曾这样来自状形象:“不信香闺多弱质,隐娘豪侠是吾俦”(《不寐》),说自己并非是一个柔弱女子,却和唐代的豪侠女子聂隐娘是同类;“木兰权变曹娥死,到底输余耐苦辛”(《自笑》),从长期耐受苦辛的角度看,连替父从军的木兰和投江寻父尸的曹娥也要输自己一筹。其人如此,其诗也是如此。清代无锡诗人杨度汪说孙旭媖诗“笔墨独嫌脂粉气”(《题峡猿吟》),黄卬说孙诗“有香山、剑南风,无闺房纤媚习”(《锡金识小录》),都是强调孙诗不同于一般闺媛诗偏于柔弱纤媚的特质。这些诗作或描叙其贫寒艰困的情状,如:“十指辛勤供五口,一冬多病未装棉”(《雪夜诗》);或抒发其失去亲人后极其沉痛的情感,如:“看花每触愁千斛,玩月难禁泪万行”(《忆亡妹》)。这些诗作都充满了悲凉沉郁的气氛,因为都是基于自己生活的真实感受,所以读来犹觉真切感人。

  作为传统伦理观的体现,在旧时的邑志和乡邑耆宿所作的传状铭诔之文中,有大量表彰“孝女贞妇”的内容,但我们却很少听到她们自己的声音。读孙旭媖的诗,则可以听到她心灵的吟诉,看到她丰富复杂的精神世界。一方面,决意不嫁,奉养老父,是出于自己的选择,自己对此无怨无悔,自己的志节不会改变:“不因贫贱移吾志,哪怕饥寒困此身。”另一方面,这样的选择是出于一种至情至性,并非要去博取什么声名令誉:“须眉每重千秋誉,巾帼原轻万古名”(蒋衡《峡猿吟序》引孙旭媖诗,诗题未知)。更何况,做出这样的选择,就意味着要牺牲对自己安适、幸福生活的追求,其间要经受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苦辛?孙旭媖有一首引起人们广泛注意的《写怀》诗,诗曰:“福慧难兼信不诬,万千磨折我何辜。蛾眉自古无才子,巾帼而今有腐儒。寂寂愁城书作伴,迢迢良夜月同孤。年来绣稿多抛却,剩有灵山大士图。”其中的“蛾眉自古无才子,巾帼而今有腐儒”一联在当时更是传诵一时。把自己称作“巾帼腐儒”,其中蕴含了极其复杂的人生况味。两三百年之后,再来读这些诗,仍使人低回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