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太湖周刊

哦,小巷

——中市桥上塘街记忆

  □黄步东

  面前的这条小巷——中市桥上塘街,长长的几乎穿过了小半个中心城区,宽却不足三米,只够两辆自行车相向而行。小巷路面铺着一块块条形石,成年累月被路人蹬踏得棱角全无,光滑得让人们在蒙蒙细雨中东倒西歪。

  小巷的一边是鳞次栉比的房屋,每户屋前都有一两块大青石板的台阶,那是穿开裆裤的孩子们趴着看蚂蚁打仗的好地方。泛着黄绿色剥落得斑斑点点的墙上、窗台边,以及略微歪斜的墙根,爬满了青藤,有的地方的青苔一层层堆积得像毛茸茸的绿毯一样厚实,一年四季总是油亮亮湿漉漉的。

  小巷另一边是一长溜的杨树、柏树,以及一些我说不上名字的树,那盘曲如虬的风姿,或许与城南的那条运河一样古老。树上树下,生生息息,不知凝聚了多少生命物种,也不知目睹了多少人间沧桑。

  然而,如果你小心穿过不宽的树林,外面就是一条宽阔的柏油大马路,马路对面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白天车水马龙,夜晚霓虹熠熠,香气四溢,不时响起的车铃声,以及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让你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这片古老的土地在微微颤动——这时候的树林仿佛是一道抵御现代文明诱惑的城墙,让小巷俨然成为都市中的桃源……

  夜色还没有褪尽,晨雾还没有散开,小巷已在初春的黎明中醒来,打起第一个哈欠。凉飕飕的清风中传来了清脆的摇铃声和哗啦啦的打扫声,牛奶工人来了,环卫工人来了,跟着热闹起来的是敲打马桶的声音。

  孩子们还在暖暖被窝里赖着不起,屋前已经摆开了一桌一椅,老人们悠闲地沏上一杯茶,水烟筒含在嘴里,从“咕咕”“滋滋”“哒哒”的声响中冒出一串串久远的老故事。几个老头老太凑在一起,那里就飘来一阵阵老人们特有的略带嘶哑的笑声。对门大娘拄着拐杖在晨色中可以站上半个小时,站累了就在巷里踯躅行走,嘴里不停地咕哝着什么。

  继而,未上学的孩子们在小巷里你追我逐,乱蹦乱跳,踢翻了东家的椅子,踏坏了西家的瓦盆,招来一阵阵呵斥。汉子们大声打着哈欠,横披着汗衫,站在门口揉着微红的眼睛,女人们已经忙得像蜻蜓点水似的,门口刚点着的炉火卷起了一股股白烟,一盆盆黑乎乎的肥皂水汩汩地淌进了路边的阴沟里。

  此时,巷口老虎灶主人的吆喝声为小巷的晨曲奏响了最长的一声音符:“打水喽——”

  直到大人推着自行车,孩子们拎着书包匆匆穿过小巷,汇入大街上的人流,小巷又躲到了寂静之中,弯曲着身子,躺在暖暖的阳光下休息了。下班的喧闹声又把小巷从恬静的睡梦中催醒。孩子们不知疲倦的脚丫不停地拍打在光溜溜的路面上,街头巷尾和小树林里都飞舞着红花彩蝶,娃娃们的啼哭声都显得那么清脆悦耳。

  炊烟四起,饭菜的香味从窗户的缝隙里悄然飘出,弥散在小巷里,然后是主妇们站在门口扬着喉咙叫喊孩子们的声音:“喂,赶快回家来!”

  夜色渐浓,大街上华灯齐放,小巷里,家家户户的窗棂映出了橘黄色的灯影。小巷渐渐空寂了,拐角处的电线杆上吊着的灯散发出惨白的光,小巷的天空、路面都归入了神秘的黑暗之中。

  直到我长大以后,才明白此时小巷的历史快翻到最后一页了。

  多年后又是一个初春的早晨,我漫步在幽幽的小巷里。

  迎面走来一群妆容夸张的女孩子,身上弥散着急切想融入现代化城市进程的躁动。门口的小桌小椅少了不少。对门大娘不见了。巷口的老虎灶成了一片废墟,断墙残瓦中露出了一根根深黄色的木柱。几个小伙子打着赤膊,戴着柳条帽拿着工具在废墟上忙碌着。一大截断墙塌了下来,腾起一阵灰雾。老虎灶的主人坐在旁边小竹椅里,一副茫然的样子,一点老泪在眼眶中渐渐化成湿漉漉的一片。听说过几天他儿子在对面大马路上的服装小店就要开张了。

  只有天真活泼的琅琅童声时时回荡在幽幽小巷里,让我依稀记起,我曾经是其中的一员……

  唉,我那幽幽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