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保健周刊

旧物里的光阴

  □张玉明

  抽屉里有几张过期的彩票,一直不舍得扔掉。看到它们,就记起刚来这座城市时的岁月。

  那时还在乡下,一直埋头教书,从未有离开的念头。身边有人调走的,只是凤毛麟角。我和老婆孩子,整日厮守在一起,实在找不出要走的理由,便也死了这条心。只是夜半醒来,坐在床头,点一支烟,会想这辈子就这样了,在这乡间终老了。

  没曾想,学生越教越少,终因生源不足,学校停办了。正愁眉苦脸,为前程担忧时,传来好消息,可以去城里的学校应聘。机会难得,赶紧从床底纸箱里翻出泛黄的大学教材,找出发霉的教育学和心理学课本。从早到晚背诵,废寝忘食刷题,然后诚惶诚恐上考场,笔试,面试,体检,居然也过五关斩六将,最终来到了这座喧嚣的城市,踏进了眼前这座学校。

  从乡下进到城里,按理是高兴的事,我却高兴不起来。老婆和孩子还在乡下,我无力带着她们一同进城。只好一心挂两头,城里乡下,来回地跑。另外,人到中年,被迫更换单位,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原先积攒了许多年的资本,一夜间一笔勾销,一切从头再来。我像一个刚分配工作的新人,处处小心谨慎。城里不同于乡下,许多东西得从头学,要求也高,马虎不得。在乡下松散惯了,一时难以适应。遇到不懂或不清楚的问题,还得硬着头皮去请教,哪怕对方是个年轻人。在乡下,自己是老资格,都是被别人请教,被别人尊敬。失落感与挫折感是显而易见的。

  新单位不提供宿舍,我在单位附近租了房子,是一间套房,厨卫齐全,也就是晚上去睡个觉。白天全在单位,中午也不回宿舍,在办公室上网,困了就趴在办公桌上睡会儿。本来可以租个小点的房子,妻子不同意。她说,无论在何处,都要有家的样子。她关照我,平日里把房间收拾干净,不能弄得一团糟。要学做饭,不要老是吃食堂,费钱不说,也不健康。我嘴上答应,根本没有行动。一个人生活,怎么简单怎么过。买菜做饭,洗锅刷碗,该有多麻烦啊。食堂吃腻了,就到路边的小饭馆吃。小饭馆吃腻了,再回到食堂吃。都吃腻了,周末也到了,我连宿舍也不回,就径直从单位回乡下了。一家人团聚在一起,饭菜特别香。

  宿舍附近有个彩票销售点,每天上下班,都会从其门前经过。摊主是一位腿有残疾坐着轮椅的年轻人。店面小到极致,只够放一张桌子和一把轮椅,桌子上放一台电脑。其实就是在别人的屋檐下,隔出的一小块空间。门口的小木板上,用记号笔写着上期中奖号码,下期开奖时间。在乡下时,我从来不买彩票,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更不相信会掉到我头上。不过,自从进城以后,我会经常进去买几注。到单位后,随手丢在抽屉里。记得时就兑奖,记不得就不兑。其实也不指望中奖,只是想借此改变一下心境,给自己一份希望,一个盼头,好让这灰暗的日子快点过,周末快点到。

  一晃又是许多年过去。如今女儿已上了大学,妻子也退休了。我们拿出多年的积蓄,在城里买了房,在这座城市里,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家。生活总算安定了下来,买彩票的日子也终于结束了。

  现在回忆起那段时光,实在乏善可陈。工作鲜有成绩,生活过得邋遢,对家庭没做贡献。在来回奔波中,时间流逝,岁月荒芜,青春虚度,实在不堪回首。是这几张彩票,一次次刺激我,撩拨我,让我重回过去,再忆从前。它们如同堤坝,阻挡或放缓了时光的脚步,让我能够从容回忆。如果没有它们,或者某一天将它们扔了,那些平淡无奇的日子,可能就真的丢了,湮灭在时光的长河里,再也记不起,也找不回,生命像无端少了一截。

  我们常常念旧,不舍一些旧物。它们堆满了橱柜,积满了抽屉,挂满了墙壁,塞满了床底,蜷缩在房前屋后,墙角旮旯。是它们,替我们记住了流年,留住了过往。让我们的回忆, 不再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