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功晶

　　春日看花，夏时吃果，到了“秋风阵阵地吹，折扇形的黄叶落得满地”的季节，便轮到观赏落叶了。不知不觉间，秋意已悄然席卷大地，枝梢的银杏叶，渐渐褪去了苍翠，边缘微微泛黄，让人联想到中国画名词“藤黄”，这一抹撩人心弦的“惊艳黄”即将占据城市街头C位，点亮秋日的枯燥。

　　我的家乡有诸多赏银杏佳地，比如，道前街素有“秋风不扫落叶”的习俗，这是一个城市对待银杏的态度，要的就是“满城尽带黄金甲”这般忒有冲击力的视觉感。地面上铺满落叶，被踩出“飒飒”声响，袅袅秋风兮，一片或数片金黄的银杏叶，从枝头悠悠飘荡下来，轻轻砸在脑门上，随手捡起一片银杏叶，夹在书本中就是一枚极好的书签。捧个单反，停停走走，时不时地对着这些泛黄的叶子，猛一阵“咔嚓咔嚓”。枯叶在空中打着慢旋儿，最后掉落在地上，它们生长于大地，装饰着大地，又魂归大地。

　　我少年时代寄居在一条不起眼的老巷子里，那儿有一座千年古刹，唤作“定慧寺”，寺庙不大，香火极旺。每至深秋，大雄宝殿前仅有的两株银杏树，足以撑起整座寺院一个秋天的颜值。金灿灿的银杏搭配着禅意十足的勾檐黛瓦，随手一拍，就是一张唯美的古风大片。

　　家乡郊外的太平禅寺门前，有一棵800年树龄的老银杏。抬首仰之，一树黄澄澄的扇形叶片在风中瑟瑟抖动，一圈绚烂的弧里有着一层比一层更为璀璨的光华。观之颇为震撼，打卡的游客络绎不绝。邻近村民沾了这棵老树的光，在家门口的树底下支起一个摊位，现炸现卖萝卜丝饼。老板娘一边兜售一边强调，咱家的油墩儿是没有任何添加的绿色食品，放心吃！依稀能感受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老苏州的市井味和烟火气。奇的是，日久天长，太平的萝卜丝饼反而比太平的银杏树有了更响的知名度。很多人，不惜路迢迢，赶来太平吃她家的点心。

　　若要问起家乡的最美银杏打卡地在哪儿？“中国五大银杏之乡”之一的洞庭东山首当其冲。一到深秋，古村落的深山坞里、桥头街角、屋前院后……随处可见百年乃至千年树龄的银杏老树，“村在林中，林在村中”便是最好的诠释。深秋银杏披金羽，不惧霜寒暖意浓。它们在风中肆意摇曳，将金黄的叶片洒落在墙头、溪畔、瓦屋上……相错如绣、宛若油画，整个东山镇美成了金色浪漫的童话世界。

　　“亭亭最是公孙树，挺立乾坤亿万年”。在东山北望岭下村村口，存有一棵树龄2000多年的“银杏王”。从路口到村口，我摸索着走了半个多小时。这棵老树掩映在粉墙黛瓦的民宅间，它苍老奇崛，枝干劲挺，只剩下四分之一的树身，腰围却达近四米，目测纵五人合抱仍显困难。相传，它曾历经三次雷击、火烧，树干被劈去大半。如今，树身上还能依稀瞧出被劈后烧焦的痕迹。树干中空，布满青苔。老树周遭再生出了子子孙孙的小银杏树，这便是传说中的“渡劫”成功，“位列仙班”，至少在当地村民的心中是这样的。他们视之为“神树”，对它毕恭毕敬，特地在树前用砖砌了一个烧香祈福用的小堡。

　　银杏被誉为长寿之树，其叶可观赏，其果食之亦可延年益寿。但逢白露时节，东山镇有一个习俗“打白果”。洞庭东山的特产“洞庭佛手”较之其他地方的白果，果大、色白、肉糯，在宋朝时曾被列为宫廷贡品，乃至一度享誉东南亚。白果炒熟后去壳可以当作零嘴吃，现炒的白果，又糯又香，苦中带甜。除当干果食用外，将它放入各色小炒中作为点缀，整盘菜肴都活色生香了起来。白果还是一味极好的中药材，《本草纲目》载“能入肺经，益肺气，定喘嗽，缩小便”；它又是一味杀菌消炎的妇科良药。

　　从北望村出来，我直接去了紫金庵，山坞里的寺庙，古朴不乏祥和，宁静不失清幽。从大门通往里间，满树的银杏叶倒挂如一串串金色风铃，沙沙作响，相机无法拍出其万分之一的美。我坐在院内一棵年岁最长的古树下，喝着茶，晒着太阳，耳畔似听得梵音渺渺，那是打坐僧侣在经书梵卷中悟轮回生死。想来人之寿限不过百年，然植物中的“活化石”银杏却在千年的四季更迭中不生不灭、不增不减。我捡起一片金灿灿的扇形银杏叶，用手指摩挲着它的纹理，须臾间，想起了美女导演俞飞鸿将须兰小说《银杏银杏》改编成的一部电影《爱有来生》：一个男子死后，为了等见一面前世的恋人，迟迟不肯投胎，他的鬼魂一直在寺庙中的一棵老银杏树下守候了50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