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太湖周刊

一切景语皆情语

——阚乃庆散文集《与我相关的远方》序

  《与我相关的远方》  阚乃庆 著  作家出版社

  □朱学东

  “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扣富儿门。残羹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敦诚《寄怀曹雪芹》)

  读完乃庆兄的书稿《与我相关的远方》中第一篇《寂寥黄叶村》时,我突然间在书中的文字中找到了种久违的知己感。当然,还有自惭。

  跟阚乃庆老师一样,因为职业的关系,我也到过不少地方,访友问古。但过去都不过是“到此一游”和“到此一醉”而已。

  2014年6月,在杭州街头漫步的时候,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以后每到一个地方,就记录下眼睛里闪过的那些能够记住且有共情的景色、文物和人事吧,这才对得起自许的码字者、记录者的名头。我后来还一本正经地在自己的电脑文件和个人博客上冠之以“行录中国”,一个如此高大上的名目。

  但是,自那以后,我走过更多地方,“行录中国”的文字却没有留下多少,如今连想法也差不多烟消云散了。不仅诺言空许,也辜负了许多提供帮助、期待看到我文字记录的朋友。

  正是怀着这种复杂的情感,让我集中精力,在两天内克服手机和电脑阅读的障碍(我习惯读纸书),读完了《与我相关的远方》。乃庆兄书中所写到的一些地方,诸如黄叶村,明孝陵,虎跑寺,清凉山,东林书院,更不用说苏东坡老死的常州,我都到过,书中记录的那些人那些事,许多我也多少知道,但我却陷溺于醉酒,困于自己的疏懒,竟然没有写过一篇。

  也是借他人的文字,浇自己心中的块垒吧,我在乃庆兄的文字里,读到了许多类似的感悟;那些书中所写的我未曾抵达的地方,也会列入我未来云游的目的地。至于书的最后部分,乃庆兄对故友的几篇完全个人化的追忆怀想,读来同样打动我,不仅让我有知己之感,甚至想立即和乃庆兄把盏叙谈。

  我和乃庆兄是一面之交。某年我应展江老师之邀到扬州,因我曾在媒体业服务,展江老师找了扬州几位媒体业的同行一起聚餐聊天,乃庆兄正好回扬州,因此结缘。我和乃庆兄不仅曾是同行,我们俩也都写自己的故乡,他出版的关于故乡的记忆《高湾史记》,确实类似史记的写法,写出了宝应氾水镇高湾村的生生不息,烟火万卷,不像我写江南故乡,只是杂乱无章的随记。《高湾史记》记录的是乃庆兄地理上的故乡,《与我相关的远方》则更像一个走出故乡的游子寻找精神原乡的记录。无论是黄叶村的曹雪芹,汝州的风穴寺“临济喝”,李白梦游的天姥山,虎跑禅寺的弘一,还是《西风烈》里的党项西夏,翠湖畔的陆军讲武堂和西南联大,苏东坡的最后岁月,清凉山的李煜,抑或欧洲的梵高、卡夫卡等,无不从眼前景物,延展至历史场景和主人公的命运,更有今世共情的叹息和省思。

  这其实是另一种重新打量历史。在现实与历史、残景与人文之间腾挪辗转,其实是需要很高知识门槛的,必得熟悉历史掌故和人文典籍,尤其还需有激发的共情。我偷懒的一个重要原因,其实就是对历史资料的把握远远不够,也很难专注去查证阅读。但这正是乃庆兄所努力的。就在今年的清明节,乃庆兄在他所写的《清明留言》一文中,提到三十多年前在锡山旅游,路边看到一方老旧模糊的明代字碑,是纪念500年前一位叫崔溥的朝鲜人文官的,他就找了崔溥所撰的《漂海录》来研读。没有这种对历史资料的钻研,很难如此开阖收放为文。

  梁衡先生在总结文章如何才能写好时,提出了“文章五诀”:形、事、情、理、典。我个人认为,形事典理之外,情最重要。观堂先生《人间词话删稿》中有言:“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虽是论诗词,但论散文之道,同样妥帖。

  “每个人的生命的每一瞬间,都处在历史的交汇点上。那些精微如闪电一般瞬间照亮生活的精微感受,那些在世界和历史重要节点上的个体人生状态,那些隐藏在黄土草丘里的曾经生动怒放的生命,那些消隐在山河之间的大开大合的历史,那些有限世界里的无限,那些曾经鲜活的枯寂,无疑是这个世界的精彩,也是历史馈赠的珍宝。”

  这是乃庆兄自序中的话。我转录于此,是想说,除了对历史资料熟悉之外,更要有面对眼前历史遗存生发的真实共情,残景古人才能入文,文章也才能圆融而不生硬,无论关山万里还是历史深处的远方,才会与我相关相近相亲,才会有刘勰所言的“神与物游”“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

  关于人文景观与历史人物的书写,古代诗文中亦多见。当代中国以散文随笔之法写作者甚多,我之陋见,滥觞于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但是,即使是同样的题材,也并不是说别人写了我就不能写,虽然李白游黄鹤楼时写“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故事是千古美谈。正如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每个人因为阅历见识,对即使相同的人文景观,也会有不同感受,这种私人感悟才是最真切珍贵的。

  “尔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尔同归于寂。尔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王阳明说得对,记录下自己的感受,本来就应该是读书人尤其是曾经记录者的自觉。

  “关心书本里的思想,关心人生经历中的思想,关心历史上所有发生过的思想,然后以一己之笔,一己之力,参与思想。——这,才是最美好的原乡。”

  诚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