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建彪
小时候,村上很多人家,家长打孩子是家常便饭,有“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小打天天有,大打三六九”等说法。他们心目中,打孩子就是管教孩子,天经地义,还常常把“棒头上出孝子,筷头上出逆子”的老话挂在嘴边。这里,权且将之称作“棒教”吧。
“棒教”多在晚饭前,大概是一天下来,家长要“考核”孩子了。袅袅炊烟在村庄上空飘散开来,村里开始传出教训孩子的“噼哩啪啦”声。碰巧时,东家孩子在哭,西家大人在骂,还有哪家孩子,被手拿家什的家长,追得在村巷上逃窜。一阵鸡飞狗跳鸭子嘎嘎叫后,村子慢慢静了下来,淹没在夜色之中。
家务活没做好,有人上门告状,甚至兄弟姐妹间打闹过度,都会成为挨打的由头。因考试成绩不好挨打的,极少。大多数家长,嘴上要孩子好好念书,但对成绩在班里排前排后没有执念,对“书包翻身”不抱希望,看出孩子不是读书料的,已经早早估摸着,将来学门啥手艺。
“棒教”主要是母亲的事。尽管家务繁杂,但“打孩子”似乎是最高优先级,其他事都可放一放。被啥事惹得一股火气上来——那时火气好像特别大,或出手就打,或随手抓起笤帚、布鞋等物件打,屁股,腿,胳膊,手心,一般是哪儿肉多就打哪儿,疼,但不伤筋动骨。父亲呢,通常不动手,有时见老婆打得狠了,还会在旁劝上一两句。
有边打边骂的,恨不得半个村子都知道她在管教孩子;也有咬着牙打,几乎一声不吭的。打法类似,骂,差别却很大,笨嘴笨舌的,跟伶牙俐齿的,简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个别村妇颇有语言天赋。骂声里,创造出很多咒孩子的话,如“葬岗头”“埋泥潭”“七寸头”等,表达自己的愤怒。有时,骂着骂着,用词稍有变化,拐弯去骂丈夫了,诉说起生活艰辛的委曲。如果言语中夹枪带棒,话中有话,那就是跟公婆或村上谁家有矛盾,借打骂孩子指桑骂槐,发泄自己胸中郁积已久的怒气、怨气。用词生动道地,意思忽暗忽明。谁要接腔,马上演变成吵相骂,一场大戏就此开场。孩子呢,早溜一边去了。
家里都有两个或以上孩子,除了谁犯错谁挨打,一般是哥哥姐姐挨打多,男孩子挨打多。孩子挨打时,表现各异,反映出个性。有的是,家长刚扬手,就逃出几丈远;有的是,胳膊上青紫块都起来了,硬抗,一步也不动;有的是,没打几下,就杀猪般地叫;有的是,不论打多重,就是一声不吭。脾气倔的人,总是多吃苦头,小孩大人一个理。
孩子的眼泪还没干,兄弟姐妹已在一起玩耍,哭哭笑笑打打闹闹。或跑出门,与小伙伴一起,看露天电影、捉迷藏……半夜梦里,还在伸胳膊踢腿,笑出声来。
爷爷奶奶终归维护第三代,有时会出言相帮,但往往作用不大,可能还会起反作用。灵醒的孩子,犯了大错,一看苗头不对,就往不算太远的外婆家跑,母亲再在火头上,也不好意思追到娘家去。至于这顿打,是否一笔勾销,那要看孩子的运气了。
总有看热闹的人,特别在“大打”时,愣头青、好管闲事的堂客居多。有时候是灭火,有时候是煽风点火,火上浇油。说得最多、最撩拨人神经的,是叫孩子记住娘打了他多少下,将来长大了报仇。尽管是玩笑话,有的半大不小的孩子,有意无意的,眼神跟娘对视几下,脑袋别了别,甚至举起细胳膊挡几下,要“造反”的样子。毫无悬念,招来更多的皮肉之苦。
吃晚饭的时间过去很久了,村子里黑乎乎一片。偶尔,还有谁家的男孩子在游荡,这棵树上靠一会,那个墙角站一会。八成是犯啥错了,怕被家长打,不敢回家。自然会有威信高的老人,或与他家关系密切的人,带他回家,叫他在父母面前主动认个错,也叮嘱家长,事情归事情,不要吓着孩子。家长一般会给这个面子,从轻发落。
那年代啊,“棒教”,几乎是家长的必修课,孩子生活的一部分。当然,具体到某件事,是否打,打轻打重,孩子是否服气,家长间有很大差别,也算是“棒教”水平有高低吧。
我小时候挨打也不少。近几年,多次与近80岁的老母亲交流过打孩子话题,母亲后悔那时动手太多。有一次,甚至调侃道:“要不,你打还?”大概想起了当年,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者的话。看着她风大点就能被吹倒的身子,我鼻子一酸,顿时泪目。
昔时的小伙伴们碰头,聊到小时候挨打的事,每人能讲一箩筐。笑声朗朗,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谈论到“棒教”,大家有个基本一致的看法:做法不对,有很大的负面作用,还可能违法,但在孩子懵懵懂懂接受教育的关键阶段,适当的惩戒十分必要。
说到现如今,有的家长在教育孩子上宽严失度,有的老师甚至不敢严格管教学生,有的孩子是一颗玻璃心,说不得,碰不得,等等,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