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森宝
小时候家住农村,家门前的小河是“护村河”。小河长3000多米,宽30多米,连通着大运河。河水清清,天气晴朗的日子,经常能看见河边水草中有小鱼游来游去。小河边的石条码头是村里“马大嫂”们淘米、洗菜、汰衣裳、唠家常的好地方。
每年冬天农闲时,生产队都要安排男社员罱河泥。父亲当年40多岁,是队里数一数二的罱河泥能手,因此也成了队长安排社员罱河泥时的“首选”。父亲干农活样样在行,家门前小河哪儿深、哪儿浅、哪儿沟、哪儿坡,他也了如指掌。
罱河泥须两人协作,分别站在船舷两侧,父亲常与一位叫大海的男社员搭档。罱河泥的船是当时农村最常见的载重5吨的水泥船。罱河泥的工具叫“罱篰”,又称“罱泥夹”,由两根3米多长的竹篙与下端细塑料丝编织的网兜状水斗(夹子)连接而成。
罱河泥有诀窍。罱泥夹下水时,父亲张开网状夹子,贴近船舷轻轻下水直插河底,然后将竹篙用力一夹,兜住河泥后借助水的浮力慢慢往上提,提到船舷时网兜中的水瞬间泄漏,河泥却被网兜牢牢锁住。河泥黏、湿、沉,一罱泥夹约有五六十斤重,父亲以大腿为支点,使巧劲顺势一翻,迅速把罱泥夹拉进船舱,打开罱泥夹,“哗啦啦”河泥落舱,随即再次张开罱泥夹贴近船舷下水,如此周而复始。罱一会儿,船往前撑一点,再罱一会儿,船再往前撑一点。
寒冷的冬天,父亲罱河泥时上身内穿母亲手织的绒线衫,外罩一件土布棉袄,腰里扎根蓝色土布腰带。腰带可缠腰两圈,既裹紧棉袄又护腰保暖。父亲和搭档罱满一船河泥后,就掉转船头,把船摇回生产队的大窖附近。船头架好跳板,队长即安排男社员肩挑粪桶上船。有人站在船头负责把河泥舀进粪桶,其余人则排队挨个挑河泥。每担河泥重约150斤,挑着担的男社员嘴里喊着“嗨哟!嗨哟!”的号子,一个接一个地快步挑到大窖,然后把河泥倒入大窖储存,作为来年春天农田的肥料。
冬天的鱼虾大多伏在河底,罱河泥时罱泥夹里经常有小鱼小虾。父亲每次罱河泥都会带上竹竿网兜,河泥倒进船舱时,见到鱼虾跳跃便用网兜捞起,放到河里洗一洗,再装入预先准备好的水桶里。运气好的时候,罱一天河泥,父亲与大海能各自收获一斤多小鱼小虾。有一次,父亲幸运地罱到了一只大“王八”,重三斤六两,没舍得吃,拿到镇上卖得两元钱。傍晚,饭桌上多了好久没见的红烧肉和妈妈的拿手菜荷包蛋,父亲破例喝了酒,我们兄妹四个吃得眉开眼笑、肚皮滚圆,犹如过年的感觉,至今难忘。
来年春天,天气转暖,地里的庄稼开始拔高、抽节,民间称为“开春”。小麦、蔬菜、高粱等都需要施肥了,队长就安排男女社员全体出动,把大窖里的河泥运到田间地头。男社员负责挑河泥,女社员一部分在大窖旁装河泥,一部分在田间撒河泥。担重桶的男社员又“嗨哟!嗨哟!”地喊起来,回程时担着空桶,嘴里便哼起了小曲儿。田埂旁插着十多面红旗,迎风飘扬,远远望去,一派春耕播种的喜人景象。
岁月如歌,时光如水。罱河泥早已销声匿迹,可父亲罱河泥的情景,以及拿回小鱼小虾时全家人的喜悦,仍时常出现在我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