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桂兴
以前,无锡农村几乎家家养猪,还有句农谚:“种田不养猪,犹如秀才不读书。”其实,农民养猪,不光肥了田地,还好比家里开办了一家零存整取的“小银行”。上世纪六十年代,农户将一头十多斤的苗猪饲养成一百多斤的大猪,卖掉后能换得五六十元现钱,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记得那时候,锡城南门日晖桥定期有小猪甪和大猪甪。小猪甪指的是苗猪交易集市,大猪甪则是食品公司设的生猪收购点。
每逢猪甪,日晖桥两端就热闹起来了。尤其是大猪甪那天,从清晨起,四乡八邻的农民就会把自家饲养的大猪往这里送,有的摇着船来,有的推着板车来,也有用扁担扛来的。整整一个上午,猪叫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食品公司收购大猪,需由资深生猪收购员对大猪进行过磅和评估,达到等级的准予收购,否则只能退回。大猪被收购后,主人除了能拿到售猪款,还能获得几十斤猪饲料配额的奖励。农民很看重这份奖励,因为有了它便可到所在公社的饲料供应站,购进大麦、豆饼、糠麸或玉米等精饲料。
当年,我家也养了一头肉猪,但长势不佳,饲养了六七个月,不过百来斤重。眼看家里的饲料所剩无几,母亲急着要将它卖掉。好不容易盼来了农历四月初八日晖桥大猪甪,那天恰逢周日,我不用去上学,于是陪着母亲一起去卖猪。清晨,在邻居的帮助下,先将猪从圈里拖出来,按倒后用麻绳将其四条腿绑上,然后装上绳络,母子俩一前一后扛起大猪就上路了。
我们出村巷,上村道,过小桥,又穿过两个村庄,来到铁路边。正欲跨上路基时,忽然发现上行方向约一百米处有一列火车飞驰而来。“呜——”的一声鸣笛,吓得我俩打了个趔趄,猪更是剧烈挣扎起来,一骨碌滚到地上,两条腿上的绳索也松脱了。我焦急万分,绑住另外两条腿的绳索如果再松开,猪就会到处乱窜,一旦窜上铁路,后果不堪设想。不由分说,我和母亲急忙用膝盖压住猪身,腾出手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猪重新捆缚结实,然后扛起,快速穿过铁路,朝着南门方向匆匆赶去。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奔波,终于抵达目的地。但见日晖河西岸已经躺着十多头大猪了。我们按序排在最后,慢慢向过磅处挪动。轮到我家大猪过磅时,穿着蓝色长大褂的生猪收购员陡然瞪了我一眼,说:“小伙子,你知道今天是大猪甪还是小猪甪吗?”一句话呛得我一脸尴尬,和母亲面面相觑。“不够等级,拿回去养养大再来。”他又甩下一句话,紧接着操起一把长长的剪刀“咔嚓咔嚓”剪了两下猪毛,以示不合格。我一下子呆住了。母亲的满腔希望瞬间化为泡影,失望又无奈。
我回过神来,战战兢兢走上前去求情:“老师傅,帮帮忙收下吧!我家里实在是一点饲料也没有了,今天早上一顿食还是用我们的口粮喂的。”“蓝大褂”听罢,又看了看我和母亲乞求的眼神,沉思片刻,动了恻隐之心:“收下也可以,作等外级议价收购,但不奖励饲料配额。”
我们娘俩顿时没了主张:若不卖掉它,回去拿什么喂养?如果卖掉它,拿不到饲料配额奖励,下一茬猪又咋养?正在我们左右为难时,身旁一位六十开外的老农与老伴低语了一会,便劝我们把猪卖掉。他说:“孩子,你这头猪经过这半天的折腾,家里即使有饲料喂它,也至少一个星期不会长膘,何苦呢?还不如卖掉。”听他说得在理,我和母亲权衡再三,最后决定把猪卖了。于是,我拿着收购员开的小票到结算窗口领了四十七元五角二分卖猪款,交给了母亲。母亲小心翼翼将钱装进口袋,转身走到日晖桥桥堍,拿起自家的扁担和绳络,拉着我一起怏怏地离开了那里。
我们走出没多远,蓦地听到后面有人招呼,回头一看,竟是那位“蓝大褂”。他将几张单子塞到我手中,说这是一份饲料配额三联单,是刚才那对老夫妻拜托转交的,“他们很同情你们的难处,他们家有分到的饲料田,还有开垦‘十边’田收获的饲料,可以供养家里的猪,所以把这份奖励转让给你们。”听了“蓝大褂”的一席话,我和母亲简直像做梦一样,呆呆地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片刻后,我猛然反应过来,应该去当面谢谢那一对好心的老夫妻。然而,当我奔回日晖桥桥边时,他们已消失在人流中,不知所踪。
如今,规模化养猪和科学养猪已替代了传统的养猪模式。我曾经的故事不可能再发生,但每每想起,依然心存感激,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