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太湖周刊

故乡的云

  □熊代厚

  云到处都有,但每个地方的云是不一样的。

  城里的云越来越少,即便有,总有几分慌张,几分倦怠,几分灰蒙,它们远远地俯瞰着水泥的森林,看几眼就走了。

  它们不愿在城市的上空多待一分钟,它们害怕城市的三千红尘。

  它们原本是洁白的棉絮,能抽成万千的丝缕,但一到城市的上空,便断了纤维,散了经纬,卷不起来了。原本分明的身形,变得混沌起来;原本的轻灵,开始变得滞重,最后变成了雾,变成了霾。

  但故乡的云不是,仍是那样的洁白,那样的轻柔,那样的舒展。

  故乡在大山里,山环山,山连山,像莲花的花瓣一层一层把故乡拢在怀中。

  山多,云就多,云好似从山洞里吐出来的,一团又一团。春天和秋天的早晨最多,山也被隐在云中。

  我是在山里长大的,熟悉山里的每一朵云。它们安静地停在山顶,或是山腰;有时会飘到村庄的上方,或是阡陌的边际,像刚弹过的棉花,松松软软的。

  它们把身影投下来,罩在山顶那座朱红的宁郎阁上。它们缓缓地流动,到了门前小河,映在清澈的水里。水里有一群白鸭,游进了云朵里,分不清哪是云,哪是鸭。

  夜晚,也会有云,伴着月亮,在西边的山尖,在西边的楼上,在树的梢上。

  我是看着山里的云长大的,从我记事的第一天起,这些云一直没有离开过,走在哪里,这些云都跟着,有时在他乡,有时在梦里。

  春天的云很薄很轻,散漫地铺开,像丝绸般光滑。秋天的云很淡很远,有时淡远得只剩下一片蓝天。冬天不好,云常常如铅一样沉重。

  我喜欢夏天,因为夏天故乡的云会更多更白。记不清具体的年岁,或许已上了小学一年级,从学堂归来,我躺在屋后山坡上,看天上的云。一切安静下来,连风也没有了。空气中蒸腾着一股微微的热气,耳边的草似乎在拔节,有轻微的响声,散着一股清香。

  山坡平缓,草软软的,躺上去极舒服。天上的云也是,我微微眯着眼,在目光的微缝里看着天。

  天上的云有各种样子,每一种样子都自由自在。它们有时从一座山飘到另一座山,影子在山坡间移动,越过草地,跨过沟壑,从眼前透视般地滑过,消失在远处的丛林之中。

  太阳在悄悄地向西,天越来越蓝,像是无边的大海倒了过来。那朵硕大的云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南边的天空,吻着那一片蓝,有着更为深邃和深情的表达。

  它再也不肯移动半步,我静静地看着它,它远远地看着我。我看得有些累了,倦了,希望能有一阵风把它吹走,哪怕微微地动一下。

  它仍不动,飘浮在那里,想让我看个够。我有些困了,头有些重,好像慢慢地失去了意识,隐约里有风的声音。

  一颗大的雨珠落在我的脸上,冰凉。睁开眼,南边的那朵云引来很多的云,它们排成一个长阵,变成了暗灰。它们喊来了更多的云,变得浓密起来,它们步调一致地向我走来,带来了一场雨。

  雨并没有多大,也许是不忍心淋湿这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这个天天看云的我。

  黑的云很快退去了,一道巨大的彩虹立在了眼前,什么样的颜色都有,每一种都十分鲜艳,闪着奇异的光。

  虹的一只脚站在山的那一边,一只脚就在我眼前,好像一抬脚就能到达。

  我站起来,向眼前虹的脚走去。我看着它就在前面的水塘坝堤上,但跑过去后,发现它又向后退了好多,到了一片田野的塍上。我追到田野边,它又向后退去了。我知道永远跟不上它的脚步了,便停下来。

  梦一样的七色光带慢慢地消失了,那朵硕大的云又出现在南边的天空。它像是一个魔法师,制造了一座彩虹桥,又把它收了回去。

  它先前是太寂寞了吧,所以玩了一下,玩来了一场小雨,玩来了一场虹霓。原来,看上去它一动不动,其实是在酝酿着一场惊喜。

  山里的云,说远就远,说近就近。远时,紧贴着蓝天,再能飞的云雀也飞不到它的面前;近时,它就在眼前,可以触摸,甚至可以撕扯,托在手里,放到嘴里,能嚼一嚼它的味道。

  好久没有回故乡了,耳边隐约响起那首熟悉的歌,梦里飘过故乡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