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太湖周刊

秧田青青白鹭飞

  □叶建兴

  太湖佳绝当数鼋头,若论最江南自然是大浮。无锡西南的大浮南起拖山,北至三山。三面临水,葱茏山脉宛如青龙卧波,又似翠带漂浮,史称“大浮”。如果是航摄,绵绵大浮逶迤三十六平方公里,向南望三万六千顷浩浩湖水尽收眼底,天开图画;向北看高楼林立似仙阁琼楼奔涌而来,宏图正现。岸沚汀兰,鸟鸣蝶舞,山花烂漫,山里飘出百香果,湖里跳出“三白”来。

  古雅仙风是大浮,大浮最无锡,最江南。山中山军嶂山,湖中湖梅梁湖,一匹白练长广溪。境内五湾二港十二渚,大浮湾、白旄湾、亮河湾,湾湾亮瞎你的眼;独山港、吴塘港通江达海接九洲;笠渚、沙渚、康山渚、大丁渚、苍鹰渚……沐东风、润夏雨,橘黄枫红弥烟岚,俱是妥妥的打卡胜地。清巨商汪阿培的吴塘别墅等十余座名人花圃别墅散落其间,二十多座庵庙禅院以及汉丞相虞俊墓、三国陆逊墓等二十多处名人墓葬星罗棋布,古桥、亭、廊、阁和古树名木随处可见,空气中都弥漫着历史的厚重气息。

  “包孕吴越”的绝壁下,春涛卷雪,似乎诉说着吴越争霸、金戈铁马的千年往事,那是如歌的行板。你可知羽扇纶巾、书生拜将的陆逊隐没在军嶂古道的松荫里,只留下三国军神的飘逸。数百年后,南唐重兵结帐扎寨,屯守于此,故又名“军帐山”。抗战时太湖游击支队在此与日寇周旋,山谷中回荡着大浮人抗战的号角,那是被压迫人民的呐喊。鼋头渚“茹经堂”内传国学、立鸿篇,上海交大、无锡国专的不祧之祖唐文治先生的“唐调”代代相传,那是文化自信的绝唱。

  湖山真意最江南。遥对马山牛头渚,湖面开阔处的吴塘门口,每当夕阳西下,大小渔船云集于此,水天煊红,轻雾蒙纱,鱼满舱,虾盈箩,渔歌随着炊烟飘散开来,这是真正的“渔舟唱晚”。凤凰山上李樵夫脚穿山袜,腰插砍刀,挑一担沉沉的柴火,踩着清晨的露珠在山根石板处歇脚。同样早起的张渔夫已将一叶扁舟系在青青水浒边的木桩上,互相询问柴钱渔价,这是古琴曲“渔樵问答”的重现。“养得一季蚕,可抵半年粮”,蚕房里灯火日夜亮,蚕房外铺满了石灰,进出门双脚须沾灰,所有养蚕人身上的衣服必须浆洗干净并在日头下曝晒,这是最原始有效的防疫。冒酷暑采桑叶,顶星星喂蚕儿,“侬食不饱犹自可,蚕若饥时愁煞我。”蚕房里闲汉毛糙之人是万万不让进的,只有蚕儿嚼叶的沙沙声和姑娘婶姨的轻声细语,那是蚕娘幸福的吟唱。当人们还在梦乡,大浮村的社员已爬上漫山遍野的杨梅树。紫黑色的是酸甜杨梅,乳白色的是金贵的糖松杨梅,青梅则用来浸泡御寒止泻的杨梅酒。“颗颗黑珠树中藏,此物只在五月有。游人过此尝一颗,满嘴酸甜不思归。”竹编的箩筐装满梅子,覆盖着带露珠的树叶,一箩箩堆满在山脚、船上、路边。这绿水青山是真正的金山银山。

  生活是甜蜜的更是苦涩的。李白、杜甫、白居易、苏东坡等诗人骚客留下无数吟唱江南好的诗篇。我独赏唐代宰相李绅的《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游人只说江南好,惟有此诗说出了农人的心声,道尽江南的悲苦。生活在这里的人民其实是很苦的。上世纪70年代中期,已近深秋,大浮有些孩子还光着屁股,大多数人一年不沾荤腥,哪个小哥不穿补丁衣?哪个姑娘有胭脂?种田苦,饲猪苦,养蚕苦,捕鱼苦,读书苦,科研苦。大浮人秉性如此,愈苦愈刚,跟穷字斗,在苦里浸,一世吃二世苦,大浮人从未泯灭苦尽甘来的希冀。当年长广大队的支书朱华中个子不高,社员们戏称他为“猫大”,但这位精悍的江南汉子却是种稻的一把好手,他和众乡亲通过“整田平地”硬是把千亩高低不平的零碎梯田整成了大片的优质水田。“猫大”书记常说“种田万万年,端牢饭碗头”,即使现在听来是否与国家战略相一致?他还和大家一起围塘养鱼,盖屋养猪,植树造林。全郊区最大的三百头猪场就在袁家湾山坡上,“种田不养猪,守着瘦苗哭”“人养猪,猪养田,田养人”,真正的生态平衡。当年乡亲们种植的水杉已参天蔽日,野生动物也多了起来。

  种好田要讲节气看天气。“小满栽秧一两家,芒种插秧满天下”“大暑不浇苗,到老无好稻”“稻田不脱水,大米围住嘴”……自古落雨不下田,但支书说“雷轰天顶,虽雨不猛”,还是要下田干活的。一季稻从整地播种、育苗插秧、除草除虫、施肥收割,20多道工序须臾不能马虎,真正的精耕细作。烈日下,我手握铁锄将一垄地细细筑平,锄把的竹节把手心磨得血肉模糊。老农嘱咐勿捏得太紧,要使巧力,并用破碎的碗瓷刮平竹节的棱角,几番磨炼才挣得满手老茧。青翠的凤凰山倒映在碧绿的秧田,一行白鹭穿行在田间人丛,但没有人留意这美丽的田园美景,老把式们用长铁锹铲下单薄的秧苗,男女青年突击队员肩挑百来斤的秧苗在芳草萋萋的田埂上奔跑,烈日下一脚水,一脚泥,哪一个肩上没有隆起的茧包?俗话说做样生活换样骨头,近百米长的秧田,每人2×6棵漂着红点的绳标在快速移动,弯下腰去就像蜻蜓点水莳十二棵,插得不能深更不能漂,一天下来腰断了似的再也直不起来,好多天才能缓过劲来。“白粥白米饭好吃田难种,鲜鱼汤好吃网难张”,远处传来姑娘们嘹亮的大浮山歌声。重担在肩的小伙对着唱:“啥人对你说白粥白米饭好吃田难种?啥人对你说鲜鱼汤好吃网难张?”远方不示弱:“田家汉对我说白粥白米饭好吃田难种,捉鱼郎对我说鲜鱼汤好吃网难张。”田野里一片与命运抗争的欢声笑语。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太湖是平均水深一米八左右的浅水湖,工作在这里的科研人员居然研制出当惊世界殊的“蛟龙号”载人潜水器,下潜能力突破7000米,是令人自傲的国之重器。电影产业利润的百分之八十在大片,大片的百分之八十利润在电影制作的后期处理,全国唯一的数字电影产业园也诞生在这里。“鼋头渚”之名,最早出自明万历状元孙继皋的诗作:“渚势欲吞湖,湖流归旧吴。天浮一鼋出,山挟万龙趋。”好一个“一鼋出”“万龙趋”,这是何等的民风,何等的湖山,何等的气势!这里虽处江南,人们却心有星辰志在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