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太湖周刊

渠道,渠道

  □吴翼民

  渠道纵横是江南水乡农田的一大特色。有人形容渠道是田野的血脉或脐带,兹语一点也不过分,正因为农田有了渠道才保证了水源的丰沛,得以种植水稻为主的庄稼。从前没有开挖渠道,农田又分散,供水只能靠河浜自然调剂,旱涝难以调控,龙骨水车成了乡间的一景,到处拖挂着,长年累月只听得“吱吱嘎嘎”的车水声。车水在农村堪称最为艰辛的一大劳作。

  后来农田规划整修成片,水利建设相应跟上,最大的功德便是建立电灌站和开凿成网的水渠。待我们知青下乡之时,渠道已成规模,每到灌水之时,一条条渠道都欢歌着,哗哗流淌着清水,令我们在繁重艰苦中多少有了些许的慰藉。还有,那时乡间最宽阔的道路大概要数渠岸了,收工后只要走上渠岸,心情就会放松许多,拟想着渠岸就是城里的马路,我们是走在城里的马路上,是要回到温暖可心的家里去呀,尽管渠道那头连接的是逼仄简易的知青小屋。

  记得我们大队(村)主渠道一端是一爿供销社的下伸店,大队部会场、电灌站和轧米厂也在那端,因而那里就成了一个大队(村)的中心,但知青们最认可的乃是下伸店和下伸店的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及“老爷饼”,甚至,五分钱一只的“老爷饼”足以代表下伸店的全部。不仅知青们这样认定,乡下老少都这样认定。老人或孩子嘴馋了,就会从自家鸡窝里偷摸一枚刚下的鸡蛋去店里换得一只“老爷饼”,当场急吼吼啃着,那鸡蛋还热乎着,“老爷饼”已被吞咽个一屑不剩。以鸡蛋换饼,这一方香香吃得了饼,那一方乐乐赚得了薄利——一斤鸡蛋收购价六角九分,售出价八角五分,算十枚鸡蛋一斤,那么一蛋也值六分九厘,若出售更达八分五厘,而一饼才五分钱。既然双方满意,这买卖也算双赢。然而这买卖偶尔也会惹出点事来,有个馋嘴婆婆不止一次偷袭自家鸡窝,被儿媳妇发现,伊就先骂婆婆,接着骂大街骂到了下伸店,执意要索回鸡蛋,但被婆婆吞食的饼呢?于是大队干部出面调解,核算了一下蛋和饼的差价,再赔送了一只“老爷饼”,媳妇这才消了气,当下把饼吞食个畅快。以后大队规定,鸡蛋换“老爷饼”的买卖不再进行。

  老乡有鸡蛋换饼,我们可没有,偶或养的鸡未及下蛋就被杀了招待前来“吃大户”的同学。我们跟下伸店的关系主要是买盐。粮食和食油是队里分的,蔬菜是自己种的,荤菜就不谈了,于是,口袋里仅有的几个子儿主要就买盐。酱油也不大舍得买,同样是咸味,盐比酱油划算得多,一斤酱油钱可以购得二斤多盐哩。有一次,连天大雪封了知青小屋,我们仨钻在被窝里猫冬,但饭不可不吃,盐也不可或缺,煮白菜没盐怎吃?盐突然断了档,非去下伸店购买不可。谁都想偷懒,于是来个摇骰子定输赢。从泥地皮掘一坨泥巴,捏成正方体,六个面用笔尖戳出一至六点,轮番儿摇,结果我摇的点子最少,只能认输钻出被窝去下伸店。然则刚开门,朔风呼啸扬起积雪扑面,抬眼间,有人路过门前,原是村里癞子要去下伸店买盐,于是就拜托他捎上一包,他欣然答应,跌跌撞撞过桥走上渠道,人影渐渐消失……

  走上渠道,除了出工收工和去下伸店买盐,还有就是去大队部开会。那时会议多,开会是记工分的,还有老乡慷慨地给炒豆吃,自然有吸引力,于是袖着手靠着柴垛嚼着嘎嘣脆的炒豆,很是惬意。

  那一年开春,我被委任为大队民办教师,走渠岸的时间更多了,上学走,放学也走,有许多村里的孩子尾随着我,簇拥着我,有的还牵着我的手,更有孩子带来自留地拔的新鲜蔬菜送我。我不让带,他们偏带,让我觉得有春风暖暖入怀。除了新鲜蔬菜,还有鱼呢,那是渠水的馈赠——走在渠岸上,渠水哗哗地流,偶尔会有鲫鱼戗水冲跃产卵。这当儿我的学生比我懂行得多,立即跳入渠水,几人合围,把鱼收入囊中。不用说,我们的知青小屋不多时就会飘出袅袅的鱼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