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建骅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又进入腊月了。走在大街上,两旁居民楼阳台上挂着的一串串肥肠、腊鸭、腊鸡、腊肉、腊鱼等,似乎在广而告之,“年”离我们愈来愈近了。眼前的情景,又撩起我对家乡的记忆,回想起家乡忙年的情景。
家乡是典型的水乡村落,忙年是从腊月开始的。一进入腊月,水乡人似乎就忙碌起来了,开始筹备“年味”的事儿。宰猪过年是必不可少的,那时有“养鸡为油盐,养猪为过年”的说法。家里每年都要养上一头肥猪,年前宰杀后卖掉大部分,算是家里的收入,剩下的猪肉,母亲就切成一条条的,抹上盐,放在一口大缸里,封上塑料纸,压上石块,腌上一个多星期就可以出卤,取出挂在屋檐下晾晒。这时的屋檐下,不光有腊肉,还有腊鸡、腊鸭、腊鹅等,腊鱼当然更少不了。那时父亲给生产队罱泥,天天都能收获不少鱼虾,母亲就把大些的鱼拣出来,腌在缸里,留着过年。我家屋檐下晾晒得最多的就是腊鱼,一串串、一挂挂,成了一道独特的“年味”风景线。
“糖瓜祭灶,新年来到。”腊月二十四是小年,也是灶王爷回天庭“述职”的日子。家乡有祭灶的风俗,为了表示对灶王爷的感激之意,家家都要祭灶,在灶台上供糖果、燃香,还要放鞭炮。灶王爷神像两边的对联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隆重又热闹的辞灶仪式结束后,年味就一天比一天浓起来,家家户户要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忙年啦。
先是扫屋,我们那里又叫“掸尘”,将一年的积垢去除,干干净净地迎接新一年的到来。之后糊墙、贴喜纸、挂年画。那时,家家住的是土坯茅草房,墙壁凹凸不平,黑乎乎的。每年过年前,爷爷都要从学校带回一些旧报纸让我们把墙壁糊上,这样既光亮,又好看,也营造了家庭的文化氛围。贴在墙上的旧报纸,成了我们的“课外读物”,有事没事就去墙前站着,看图片,念文字,津津有味。
童年印象中,最让我感到兴奋的就是挂年画。那时的年画,都是革命现代京剧剧照,像《红灯记》《沙家浜》啦,《杜鹃山》《智取威虎山》啦,煞是好看。
年画买回家,我们兄妹几个就在哥哥的指挥下开始挂贴,各人也会选上一幅贴在自己的房间里。哥哥一边指挥,还一边为我们讲解画里面的故事。
我最喜欢的是杨子荣打虎上山那幅画,杨子荣手执马鞭、踏雪前行的威武形象,我十分崇拜,经常趴在画旁研究、模仿,《智取威虎山》“打虎上山”那一场的唱腔唱词也跟着广播学了不少。有时兴起,兄妹几个一人顶一个角儿,亮开嗓子摆开架势,煞有介事地唱上那么一两出儿,直到尽兴方止。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唱闹得沸反盈天,父母也乐得笑出了眼泪,却没忘记为我们鼓掌。现在想想,那时的欢乐场景,尤其在那样艰涩的年月里,实在是难得。
在家乡过年,一定能吃上香喷喷的炒米。这种炒米不是小转炉转出来的,也不是烤箱烤出来的,而是用大锅炒出来的,故称炒米,这也是家乡的一种特产。炒米前数日,母亲用米箩把糯米淘净晾干。炒米师傅来了,父亲就在灶后烧火温锅。只见师傅把一包黑乎乎的沙粒倒进锅里,然后倒入糯米,不停地挥动大铁铲翻炒,不一会儿,锅里的糯米就发出“噼啪噼啪”的爆裂声,米粒渐渐变大,炒米的香气在灶屋里弥漫开来,惹得在一旁观看的我们垂涎欲滴、蠢蠢欲动。炒米完成,白花花的一锅。母亲知道我们馋了,拿来小碗,先给每人盛上半碗,解解馋。比生米粒大上好多倍的炒米,吃到嘴里脆生生地响,喷喷香。
那时,岁末的夜晚,家家都在忙年。走在巷道里,到处可以听到炒葵花籽、花生、芝麻的声音,空气中飘散着蒸包子、年糕,煮鱼圆、肉圆、藕粉圆的香味儿。
唱大戏,过大年,也是水乡最有年味的事儿。那时人们文娱生活贫乏,只有过大年时才能看上大戏。进入腊月,村上就会安排人员搭班排戏。戏班演员们白天仍要参加生产队劳动,只能利用晚上时间排戏。
排戏的地点就在我们小学校的教室里,学校离我家很近,排练节目时“咚咚锵”的锣鼓声,悠扬悦耳的二胡、笛子声,近在耳畔,常常撩拨起我们的好奇心。我们便悄悄溜进学校,爬上窗台偷看,或搬几块土坯垒在墙下,站上去隔窗窥视。那时排练的戏曲都是样板戏,比如《白毛女》。农历腊月二十四以后,戏班排练就进入紧锣密鼓的时候了,日夜不停歇。这时,村部前的戏台也搭好了,披红挂绿,演出照明用的汽油灯具也调试好了。水乡河多沟多,隔河千里远,为方便河对岸的村民来村部看年戏,村上还临时设置了好几处船桥和摆渡。一应准备着、忙碌着,等待大年的到来、大戏的开演……
腊月又至,新年的脚步声近了,年味又渐渐地浓了。此时的我,虽然离开家乡多年,但依然忘不了家乡忙年的情景。每每想起,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酽酽情愫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