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翼民
忽然发现,现时车站码头、大街小巷及公交车少了一样风景,那就是扛着铺盖和行囊的打工人几乎看不到了,不像数年前,到处能看到行色匆匆、灰头土脸的民工。现在在车站码头见到的打工人和寻常旅客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皆拖着崭新的拉杆箱,神态自如而昂扬。这应该是时代进步的一个缩影。
记得数年前我乘火车或公交车,那种扛着鼓鼓囊囊蛇皮袋的打工者时常见到。尤其是乘公交车,在某个站点,不定就有一个或几个打工者猛地挤上车,男女都有,并且以中老年居多,他们扛着的庞杂铺盖行囊,比较引人注目。我常常感到不忍,觉得他们进城打工委实不易,瞧那些头发已经花白、与我年龄相仿者还在城市的边缘游走。有一次我在理发店染发,看到一个年龄不小的打工者模样的男人也在染发。他叹息说,自己年纪大了,找份活儿很难,总让招工单位嫌鄙年岁大,于是就染个发,显得年轻些,企望能找到一份工哩。我听后心情沉重,感觉自己染发是为了年轻好看,他染发却为了生计,好艰辛啊。
且说打工者进城,多半是带着铺盖的,眼下或许有新的变化,许多企业都有集体宿舍,都配备有铺盖之类的生活用品。可不是吗?江南发达地区为了让打工者安心,逢年过节用大巴甚而飞机接送,配备宿舍和生活用品都是起码的待遇。我欣喜于时代的进步,更欣喜于那些公司老总终于明白给打工者以优渥的条件和做人的尊严是多么重要,本身就是提振生产力的一大要点。
回首以往,我对铺盖就有着深厚的感情,拥有铺盖就是拥有饭碗头。数十年前,我由下乡知青被招收进一个县级专业剧团作粉墨江湖生涯,便天天跟铺盖打交道,对铺盖感情至深至切。其实早先我岳父母也吃的是“开口饭”,长年累月到处巡演,他们戏谑称铺盖为“百叶包”,大半辈子跟“百叶包”打交道,既爱又恨,希望自己的小辈不要再过扛着“百叶包”的生涯,偏偏他们的女儿女婿走上了这条老路,很是无奈。
我的粉墨江湖生涯跟现在文艺团体是不可同日而语的,现在的文艺单位,基本上是大巴接送,路线长些需住宿的,就住宾馆饭店,至于吃饭,大抵就是酒楼饭店啦。想当年我们是随带着流动厨房的,两个炊事员随时开伙起厨,像从前的行军火头军,饭菜都异常简单,时不时还会途中啃白馒头就萝卜干。而我们这些演员亦感到相当满足,每到一个巡演点,率先卸布景道具,而后才各自取了铺盖安排住宿。到乡下演出,大抵睡的是“无脚大床”(打地铺),只需铺盖打开,就是一个安顿之所。后来动员各人自费购置了帆布床,到得一地,架起帆布床,打开铺盖就是一个像样的睡觉地儿。不过行囊中又多了一件笨重的家伙。记得那时我和妻子各人一条小扁担,一头挂铺盖,一头挂帆布床,还有面盆家生,颤悠悠挑来挑去,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苦乐年华。要知道肩上挑着的铺盖,就是一种生计,一只赖以生存的饭碗头。须知,从前“卷铺盖走人”就是“歇生意”。
回首在剧团的粉墨生涯,铺盖是重要的伙伴,打铺盖、卸铺盖、挑铺盖是生活的重要内容,铺盖与人一路相伴,备受艰辛、饱经风霜。我的铺盖里还一直包裹着几本随行的书本,它们对于我像被子和褥子一样重要,给我以温情和信念,伴着我度过一个个夜晚、一程程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