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隽
结婚是人生之大事,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在我的故乡伯渎河两岸,结婚办喜事一般都在春节。热闹而丰盛的喜宴使过年的气氛达到顶峰。
从年初二到年初十,天天是“好日”(良辰吉日),不但人人有闲,而且冬季气温低食品易保存,不像现在都是去饭店办酒,无需考虑食材存放的问题。
喜主家提前请来执客和厨师。执客全盘负责迎亲、典礼、待客、送客等大小事情,厨师则准备这几天的待客酒席。结婚前三天开始立锅灶、借家什,四邻乡亲都过去帮忙,会泥瓦活的自带工具去垒大灶与小灶,要用大灶与小灶的就在边上看着,提出自己的需求。那时候煮肉的大锅、上菜用的大方盘子、吃饭用的碗盏碟筷、宴席用的桌子凳子,所有的东西都要借。主家会提前几天打好招呼,然后由帮忙的人搬走。
我记得当年我们家那张比较像样的簇新的八仙桌,谁家结婚办事都会来借,并且是放到正屋里当“官席”招待娘家的“送女嘉宾”。这些家什在还的时候一般会跟着点东西,或剩菜,或点心,通常是与出借物品大小及使用地位相匹配的,比如我家的桌子回回都能带着一大盆菜或一包糖果回来,而我家洗衣服的大盆(拌凉菜用)就带不回来任何东西……
迎亲的头天晚上,族里的人挨家请人次日去抬嫁妆,不管你有多忙也不许推辞。媒婆也要接来,商量第二天去接亲的事项。女人们则开始装扮新房、铺新床,大家都懂规矩,除了儿女双全、家庭美满的往前凑,其他人一概不往前靠。
能吸引全村男女老少都往前靠的,是新娘子的嫁妆。婚礼当天,只要载嫁妆的大船一靠岸,就有看热闹的一群小孩子,边跑边喊:“嫁妆来了!新娘子的嫁妆来了!”随即,呼啦啦从四面八方涌上一批人,跟着抬嫁妆的队伍,围观检阅,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阿根兄弟俩抬着棉被(一般搭在衣橱、衣柜或箱子上),像飞一样,跑在最前面,似乎想要夺个头功。棉被里藏有红鸡蛋和红包,所以挑棉被的人特别高兴。我们小孩子也最喜欢数被头,数到有十条被头的,嘴里啧啧称羡,数到两条、四条的,则撇撇嘴。那时候家家很穷,嫁妆大同小异,市面上该有的都会有,只是我们小孩子看不出品质好坏。给多给少,取决于女方的家庭情况,给齐给全,则取决于女方父母的用心准备。
嫁妆要在新郎家门口展示小半天,所有的嫁妆都贴上了双喜,捆扎的绳子也要染成红色,以示喜庆。有时一条村巷上几户人家同时娶亲,那就更热闹了,一群人呼啦啦看了东家的嫁妆,再呼啦啦跑去看西家的嫁妆,一担一担地数着,一抬一抬地点着,投以喜悦和比较的目光,讨糖讨烟,嬉闹耍笑,评头论足,俨然一项比较刺激的节日消遣活动。
此刻,新郎正由傧相陪同在女方家吃中饭,接新娘子。女方家中午是正席,而男方家这顿午餐俗称“便饭”,规格比正席低一些。
等到“背子孙包”打头的接亲队伍在阵阵鞭炮声中缓缓走来,主人家门前便沸腾开了。在众人的簇拥吆喝声中,“子孙包”(被子)、“子孙桶”(马桶)和官箱(小木箱或小皮箱)先进新房,接下来就是迎接新娘子驾到。
新郎携新娘一到自家门口,迎亲的马上放炮仗“过耀门”,耀门是由大豆萁和芝麻萁扎成的门框,寓意“粒粒饱,节节高”,然后“跨火盆”。跨过火盆,新娘子由婆阿妈搀进门。接着再放炮仗,请阿舅们和女傧相“过耀门”。阿舅们进客堂入座,女傧相进新房入座。烧好的线粉鸡蛋用托盘送至,每人一碗。吃过线粉鸡蛋,才能开席。
喜宴正席的标准摆搭,一般是六冷盆、六热炒、六大菜,再加两道点心。当时虽然不富裕,但要请客,席面是一定要丰盛的,且约定俗成,基本保持一个水平,食材主要是鸡、鱼、肉、蛋。
招待客人坐席,可是一门大学问,要根据喜客和新郎的关系而定,娘舅家为尊,安在堂屋首席,其他则按亲疏近远依次安排。喜主家安排不下的,就安排在本家或者邻居家,大家都为沾上喜气而高兴。首席的座位也有讲究,新郎新娘的娘舅必坐上首,面朝南。
新娘子家里来的陪客,俗称女傧相,一般6—10人,特别受尊重,招待她们的酒宴就设在新房里,用的也是特殊的招待方式。等到新房贵宾的喜酒吃好,才能揩台抹凳。这时候,天色昏暗,远来的陪客踏上归程,剩下其中一位主伴娘,仍陪护着新娘子。而“吵新房”的人开始相约挤入新房。这群人中,多是本村和邻村的庄稼汉,也有一些屁事不懂的小孩跟着去起哄凑闹猛。主人家很乐意大家来吵闹,称“吵发禄”,来的人多说明这家人缘好。如若冷冷清清,那就尴尬了。
新娘子在这天晚上,一般就坐在灯光并不明亮、靠近官箱的地方,因为喜糖、喜烟,还有瓜子、长生果、切成段的红皮甘蔗等喜物都放在官箱里,需要时得由她来打开箱柜。
嘴皮子利索的小青年先起头逗新娘子开口,用的都是一些戏弄或嬉闹的言语,自然还有小孩子们的阵阵欢叫声……新娘子安静地端坐着,涨红了脸不肯出声。见状,大家闹得就更起劲了。新娘子招架不住了,只能掏出钥匙打开官箱,把娘家准备的各种喜物分给大家,以示讨好央告,不至于被“吵”过了头。喜糖、喜烟也有限,新郎一根一根地敬,两包见底,大家都知道“吵”不出“花露水”了,就嚷着要新娘子逐个点烟。那时没有打火机,新娘子划着一根火柴就被吹熄一根,半天点不着一根烟。“吵新房”的哄闹不已,新娘子急得要哭,婆婆就出来打圆场,劝慰一番,大家便嬉笑着散去。
我记忆最深刻的“吵新房”无非是让新郎新娘唱个歌、背一段毛主席语录、说说恋爱经历等。出格一点的,如要新郎新娘“香鼻头”,要新郎伸手到新娘胸前襟里摸手绢等。不过也有例外,一户人家办喜事,新娘子长得漂亮,“吵新房”时恰遇停电,有人拿起五斗橱上的美孚灯去照新娘子的脸,新娘子娇羞躲闪,慌乱中玻璃灯罩被人碰落在地,只听得“当啷”一声,轻薄如纸的玻璃罩摔在方砖地面上竟然完好无损。主人认为是个好彩头,大方地给每人发了两颗喜糖,一群“乌合之众”欢喜而散。
几十年过去了,人们的生活条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儿子娶亲、女儿出嫁,还是父母心中顶重要的大事,操办婚礼有了专业的婚庆公司,喜宴也都进了大酒店,看嫁妆、吵新房等习俗则很少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