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志标
老叶是我多年的练友,长我两岁,精神矍铄。我们常常黎明即起,结伴毅行,不觉已有数十年。他行伍出身做过汽车教员,回地方后驾驶过当时最难行的5路公交车。当年的南长街并不宽敞,从南城门到清名桥堍,两旁商铺林立,热闹非凡,尤其上下班高峰时,熙熙攘攘的人群加上自行车流,常常把这条商业老街挤得水泄不通。敢在这条老街上把长约14米的两节通道车开得游刃有余,那绝对是公交司机中的高手,常常能收获路人佩服和赞许的目光。
晨练时,练友们彼此交流的话题极多,近期发生的要事、趣事、家常事无所不及,互相交流像清晨必须开窗换气般重要。
上了年纪,不开车少开车,选择公交绿色出行,方便又省心——不知哪位练友随口说了一句,令众人赞许。是啊,如今的公交,无论路线、班次还是舒适度,与数十年前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公交线路如血管一样,疏密有致,遍布我们所生活的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给人们的出行带来极大的便利。回顾公交的发展,犹如翻阅一本城市的故事书,每一站都是一个难忘的章节。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在南禅寺旁的一家国企工作。一天清晨,刚从香港探亲回锡的同事讲述了一件令人回味的事。她说,在香港街头,当公交车驶进站台时,她下意识急吼吼地向前跑去,想早点上车抢个座,当她跑至车门口时发现,车内并不拥挤,无需占抢,她顿时红了脸,忸怩着退了几步融入上车的人群中,心像小兔一样砰砰直跳。那个年代,我们不都这样过来的吗?车少人多,拥挤不堪,说是坐公交,大多是“站”公交。夏天车厢内挤得前胸贴后背,汗酸味弥漫;冬天大家都穿滑雪衫,挤公交时互相蹭着滑来滑去,倒是省了不少力气。
上世纪70年代中期,我与数百名知青一起去梅园茶果场当农工,每月逢十休息一天。逢九那天,生产队长派下的活,知青们会手脚麻利地用半天干完,然后回宿舍洗完工作服急匆匆地坐公交回家。有次逢九的下午,我接到通知去场部开会,误了与大家一起出发回家的时间。开完会后天色渐暗,心里一阵着急,从场部到郑家旦知青点再赶到钱桥汽车站约需半个时辰,我三步并作两步像部队开拔似的赶路。那时的公交站台不像现在有遮阳挡雨的棚顶、结实舒适的椅凳,而仅有一根铁杆,顶部一块铁皮上印有各站点名(有些站台的铁皮站牌掉了也没及时更新),在手机上查看实时公交信息更是天方夜谭。
夜幕低垂,路灯昏暗,加上饥肠辘辘,整个人愈发焦躁起来,那时的“回家”多有吸引力呵!可以见见父母和兄弟姐妹,可以美美地吃上几顿有别于食堂的佳肴,可以趁隙看一部电影……想到此,顿时来了精神,决定步行回家。走着走着,突然背后有两束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公交车来了!但所处位置又不是站台,只能傻傻地望着它从身旁驶过,留下难闻的尾气和卷起的烟尘。
十几公里路,一路飞奔,到家发现在市煤矿机械厂(在宜兴)工作的二哥也在家,兄弟相见,亲情难抑。时值端午,母亲刚煮了一锅粽子,粽香弥漫温馨的家,我们兄弟俩饥困难忍,各自取了粽子剥开粽叶吃起来。粽子好像还未煮透,咀嚼时牙关发出“咯吱”的声音,但心里满足极了。
退休后,基本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了,也渐渐变成了公交的熟客,知晓了公交的一些变化。比如,年幼时的常识是下车地方马路对面的站台就是折返点,现在则不同,有些公交线路是双向开行的,有些受道路条件或周边环境的影响,被精心设置成了环线。有时出行有小车不坐专择公交,去陌生地方也会通过无锡智慧公交APP查询线路,返程时则信马由缰随意逛逛,见到公交站台像找到欢喜的驿站一样,细阅各条线路,顺利回家后还极有成就感。
公交车厢就像一个临时的大家庭,可观众生相。有时会碰到久违的熟人,惊喜不已;有时为让座互比年龄,谦恭有礼。有人会喁喁私语、耳鬓厮磨;有人会旁若无人、声震车厢,让人暗暗好笑。有人讲烧红烧肉要先将肉焯一下水,除去浮沫;有人讲直接用啤酒烹制,能够保持原汁原味。某年除夕前在公交车上还听到一对老妇颇有趣味的交流,老妇甲讲小时候吃年夜饭,家里有个规矩,女人是不能上桌的。老妇乙说,我家的规矩倒不一样,要围着一起吃年夜饭,一个人都不能拉下,这顿饭是一年到头人到得最齐的……
悠悠万事,民生为大,像我们这些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人,从公交这一侧面,体悟到社会事业的变迁和发展,这也许是在老年时爱上公交的缘由吧。
前不久,我和练友老叶相约毅行。一早,薄雾如纱,晨光熹微,从阳光城市花园步入梁溪河十里画廊,沿着蜿蜒的步道前行。天朗气清,远处青山如黛,近处绿树成荫,身畔运河滔滔,一路风景如画。行至渤公岛,老叶带着我到了36路公交始发站。做完拉伸动作,坐上空荡荡的公交车,两人会心而笑。车行至湖滨路稻香新村站,下车到旁边的老面馆吃了碗热乎乎的早面,面香、葱香、麻辣香交织在一起,满口生香。走出店门,彼此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洋溢着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