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太湖周刊

雨中谒钱穆先生的墓

  □张颂炫

  钱穆先生的墓在苏州西山,这是早就知道的。近在咫尺,却从未去过。这次有机会在苏州西山逗留,一定要去看一看。这天,吃早饭时议到这件事,我和文化学者陆阳等四人态度坚决,上午有时间,去一趟。窗外飘着雨,眼前的太湖,水天一色,灰暗而迷蒙。

  钱穆先生是大家,著作等身,我虽然读过一点他的书,九牛一毛而已。我之所以这么积极,很重要的原因是多年前读钱穆的《八十忆双亲》时,对其中一个情节印象极为深刻。钱穆12岁时,父亲早逝,家里经济陷入困境。他是靠着家乡七房桥怀海义庄的救济,才能继续自己学业的。文中写道:“是年除夕,午后,先兄去七房桥领取义庄钱米。长弟患疟疾,拥被而卧,先母在房护视。幼弟倚先母身旁。余一人独坐大门槛上,守候先兄久久不见其归。近邻各家,香烟缭绕,爆竹喧腾。同居有徽州朝奉某夫妇,见余家室无灯,灶无火,欲招与同吃年夜饭。先母坚却之。某夫妇坚请不已。先母曰:‘非不知领君夫妇之情,亦欲待长儿归,具香烛先祭拜祖宗,乃能进食。’……暮霭已深,先兄踉跄归。又上街,办得祭品数物。焚烧香烛,先母率诸儿祭拜祖先。遂草草聚食,几深夜矣。”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情操——钱穆先生就是从这样的境况中走出来的。

  车朝西山驰去。沿路的民居都是楼房,粉墙黛瓦,在灰蒙蒙的雨色中,显得整洁、静谧而安然,确实是宜居之地。陆阳在一家超市门口把车停了下来。看到大家面露不解之色,他解释道:“去买瓶酒,仪式一下。”很快,陆阳拿着一瓶金门高粱酒出来了,嘴上说:“老先生在台湾喝过这个酒吧?”我见了,心里有点讶异,此地的一个小超市竟然有金门高粱酒,着实是想不到的事情。

  驰行了20多分钟,我们弯进一处叫秉常村俞家渡的村庄,有路标提示,钱穆先生的墓就在这里。从车中出来,雨丝颇密,还有几分凉意,我们连忙打开了随身携带的雨伞。站定,看了看四周,要去的那座小山在村庄南面。几步外,正好有个豁口,我们想当然地摸了进去。谁知,进去后发现是条“断头路”,只得退出来。在那里转了几处,都出不去。陆阳打开导航,随着导航而去,走得很快,不多时就不见了身影。我们三人朝着他走的方向过去,还是转不出去。正当我们团团转、笃笃转的时候,身旁一幢三层楼房的庭院内走出来一位年事很高的阿婆。我们连忙上去问路。老阿婆听说我们是无锡人,来看钱穆先生的墓,笑道:“我带你们过去。”我们连连道谢,跟着老阿婆朝东面而去。走出去二三百米,老阿婆指着路旁一条掩映在枇杷树林中的小径道,就从这里上去。我们又连连道谢。这时候陆阳也打电话来了,他已经在钱穆先生墓前等我们了。

  顺着老阿婆指点的路径,我们撑着雨伞往上走。四周除了遍布的枇杷树,还有茶树和为数不多的香樟、乌桕和槭树。树林很密,常有树枝挡住雨伞;低头伸手去撩,树枝上的水珠弹落在脸上、脖子间,凉得人激灵灵地一抖。雨水模糊了镜片,行走需格外小心。好在脚下路径清晰分明,节点上都有路标指引,一路上去,还是顺遂的。

  山没有我想象得那么高,也就十几分钟的光景,就看到了陆阳,陆阳也看到了我们,连连向我们招手。

  钱穆先生的墓坐落在山顶,呈圆形。墓后有棵大树,大树的东边有座亭子,亭子里面有石桌和石凳。我们四人站在墓前,凝视着钱穆先生的长眠之地,心里是肃穆的。石供桌上,摆放着一枝黄色的菊花,已经有人来过了。行过三鞠躬之礼后,陆阳打开了金门高粱酒,撒在石供桌前的地上,浓郁的酒香和山间草木的清香混合而成的清新气息弥漫开来。一代史学大师,出身贫寒却能在学术道路上不断精进并留下自己的身形;学历不高,学问却博大精深,是一位哲思之人,最后坚持叶落归根,成就的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热爱这个国家、热爱这个民族的精神道统和情怀。这也是人们知道苏州西山有个钱穆先生墓,愿意到这里来看一看,凭吊一番的根本所在吧。

  站在山头望去,山脚下的民居,粉墙黛瓦,错落有致,安适而宁静;远处的太湖,烟雨迷茫,看不到天际线。下山时,雨还在下,只是,寒意似乎不那么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