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歌

　　无锡是中国著名旅游城市，但很少有人知道，无锡是中国近代旅游的启点型城市之一。启的本意是开启、打开，引申为开始、开拓、开展。所谓启点，就是开启之点、开始之点、开拓之点。可惜，无锡旅游界几无论及这一点。

　　究其因，与中国旅游史研究的滞后有关。20世纪90年代才陆续有几本中国旅游史专著问世，但其中论述古代旅游和当代旅游的篇幅比较多，近代旅游说得很少，且论述并不深入，这就造成民众对近代旅游发展认知的贫乏。

　　无锡在明朝晚期出现了伟大的旅行家徐霞客，后人尊其为“游圣”。2011年3月30日，国务院确定每年5月19日为中国旅游日，这一天正是《徐霞客游记》的开篇日。“游圣”的辉煌遮蔽了大家对无锡近代旅游地位价值的关注和研究。

　　中国古代旅游如天子巡游、游学等，都比较发达。《穆天子传》记述了周穆王西行的故事和路线，包括昆仑山探险、与西王母的恋爱。周朝已经建立起较完善的为公务人员出行提供饮食住宿的国有庐舍、驿馆，这类机构在漫长的皇朝时代始终存在并不断改进。诸子百家大多是旅行家，他们广纳弟子，纵横捭阖。孔子曾带领部分弟子周游列国14年。孟子曾率领弟子“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唐朝诗人李白、杜甫、白居易、李绅等，无一不是四处游历，“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记录的就是盛唐时一次旅游的开始。苏东坡也是一位旅行家，不过他的行程始终与人生官场的升降起伏相系。古代旅游为中国传统文化提供了丰富而绚丽的诗文篇章。

　　英语中的“tourism”一词产生于19世纪，与近代旅游密切相关。文艺复兴时期，旅行成为西方的一种时尚，年轻贵族的成长必须经过这种被视为历练的旅行，但这仍然是古代旅游。世界近代旅游是紧随着工业革命的进程而出现的。工业革命改变了社会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经济收入的提高，闲暇时间的增加，交通条件的更新，激发了人们的旅游需求。近代旅游的时代来临了。英国人托马斯·库克是近代旅游史上的标志性人物，他敏锐地洞察到了近代旅游的快速发展，以及旅游服务的社会需求，率先于1845年创办旅行社，提供旅行服务，因此被称为近代旅游业的创始人。

　　中国近代旅游业的创始人则为陈光甫，他于1923年创办的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旅行部是中国近代旅游业萌芽的标志。而近代旅游，在他的旅行部及其后独立出来成立的中国旅行社之前，已经逐渐兴起。1915年，上海5名洋行职员创办了一个非营利性团体“友声旅行团”，以组织本单位员工旅游为主，兼接少量对外服务。专业旅游服务机构的出现，是近代旅游需求产生、发展、成熟的产物。

　　上海是中国近代旅游的重要发源地。对于旅游，发源地并非唯一，而是多点发源。自两次鸦片战争之后，多个沿海城市开放通商，来华外国人逐渐增多，其中一部分是公务、商务，另一部分是考察、观光、旅游。据资料，海外客人入境在19世纪80年代3000多人次，到1928年则已接近63000人次了，50年不到增长了20倍。入境目的地以上海为首，托马斯·库克的旅行社也开了进来。这一时期，上海城市规模快速放大，城市人口快速增长，工商经济快速发展，迅速成为国际性大都市。1928年全国恩格尔系数58.9%，城市下降为29.5%，上海富裕阶层的恩格尔系数仅为15%，这就推动了城市民众的消费需求，旅游需求亦在其内。上海城隍庙、南京夫子庙、苏州玄妙观、无锡崇安寺成为名噪一时的四大休闲美食游玩胜地，便与这一背景有关，挤满这些场所的不再只是本地民众，还有大量涌入的异地短途旅游群体。

　　受上海辐射影响的城市很多，周边即有苏州、无锡、杭州、嘉兴、镇江、南京等，以沪宁铁路、沪杭铁路为主干，公路交通和江南运河通达各地，把游客源源不断输送到位。这些城市理所当然成为近代旅游的开启点。旅游是一项多空间的社会活动，不会单线单点发生，常常是同时空多空间启动和开展，启点型城市不会是唯一，而是群体。所谓近代旅游启点型城市，是指近代旅游初期开发启动的点位城市。

　　但无锡是其中最具独特性的启点型城市：当时其他城市的旅游景观无不以既有的传统和自然景观为主，如苏州的虎丘、玄妙观，嘉兴的海宁观潮，杭州的西湖等，无锡提供给旅游者的除了惠山、崇安寺，还有最新开发的沿太湖的梅园、鼋头渚等新内容。并且，无锡还成为当时电影拍摄的主要外景地。园林大师陈从周教授说，明代园林看苏州，清代园林看扬州，民国园林看无锡。他所指是无锡园林的近代标志性，我领悟的则是无锡园林建设对近代旅游的贡献。因为无锡这些园林是向公众开放的，建成之后，就陆续成为近代旅游的游览目的地，无锡亦因此堪称近代旅游启点型城市中最为灿烂的启点。

　　1912年启动建设的梅园，是近代中国第一山林公园，更是荣德生先生面对时代更新转型，立足当下、畅想未来的宏大构想和创意的精彩表达。梅园中有荣家别墅，但梅园从开始就不是传统的私家园林，而是开放式的公园，不仅向游客开放，还向商贩开放。彼时，依托沪宁线火车可达无锡；从火车站至迎龙桥，有汽车、汽船和三轮车可达；从迎龙桥到梅园，有荣先生开设的旅游交通专线直达。荣先生还在梅园里建设了太湖饭店，提供住宿和餐饮服务。他建造的宝界桥，沟通了环太湖和蠡湖的旅游线。

　　现代著名作家郁达夫在其散文《感伤的行旅》中，详细讲述了他1928年从上海到无锡的行程，以及从无锡火车站至梅园的交通和梅园的风景住宿等状况，可谓对中国近代旅游灿烂启点之无锡的生动描述。他说：“我在此地要感谢荣氏竟能把我的空想去实现而造成这一个梅园，我更要感谢他既造成之后而能把它开放，并且非但把它开放，而又能在梅园里割出一席地来租给人家，去开设一个接待来游者的公共膳宿之场。”

　　古代旅游和近代旅游的核心区别，是农业时代精英旅游和工业时代大众旅游的区别。关于近代旅游的特征，旅游界的共识是：与资本主义工业革命和社会经济的发展密切相关，其特征表现为旅游的商业化和旅游服务的专业化、旅游胜地和旅店饭店的积极开发及经营化、旅游活动面向大众的普及化，以及交通运输的机械化。无锡因工商实业发展而崛起，荣德生围绕梅园所做的一切都与此相符。他在《无锡之将来》中规划过太湖风景游览区建设，他曾说：“余初尝发愿建太湖风景区，拟在湖边山水之间，建无量殿、水属池、博物馆、大会堂，屋顶均盖各色琉璃瓦，点缀环湖景色，筑路植树，并将其他园林联络一气，藉以吸引游客，为地方增加财富。”以荣氏梅园为开端，无锡工商企业家群体出现了一个造园热潮，据《无锡园林志》（2013版）统计，当时大约建造了20多个园林、山庄。这些建设为无锡近代旅游增光添色。

　　荣德生无疑是当时无锡众多工商实业家中对旅游认识最为深刻、实践最为用心的一位，他志向所指，是无锡的旅游事业、太湖的风景区建设、无锡的经济社会发展。他对无锡近代旅游的开发贡献巨大。相比陈光甫偏重于旅游服务开拓，荣德生则偏重于旅游资源和内容的建设及开发，在时间上也领先于陈光甫。毕生效力于荣氏企业集团的薛明剑在1919年就编写出版了《无锡指南》，为游客提供衣食住行游玩的信息，比陈光甫旗下旅游机构编写《旅行杂志》早了好几年。根据荣德生的所行所思，我们完全应该将他认定为中国近代旅游的开创性人物。

　　拥有中国伟大的旅行家徐霞客，拥有中国近代旅游开创者之一的荣德生，无锡，可以为自己深厚的旅游文化底蕴而骄傲，但在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实践中，更需要汲取作为中国近代旅游灿烂启点型城市在文脉传承中的文化力量，推动旅游事业发展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