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 琼

　　小区里，我有两套房子。一套自住，一套出租。

　　十年前，中介给我介绍了一对小夫妻。第一次见面，印象就非常好。两个人瘦瘦弱弱、白白净净，都戴一副眼镜，有些胆怯地站在那里，一看就是大学刚毕业的外地人。这样的人，放心。我当即同意租给他们，即使便宜一点也没关系。

　　一辆破旧的和平电瓶车，是他们唯一的家当。出租房里，是有家具的。他们用这辆老电瓶车一趟一趟地拉来一些瓶瓶罐罐，生活就开始了。

　　在小区里走来走去，从来见不到他们，收交房租是每月唯一一次见面。后来，有了微信转账，连这一月一次的见面也免了。

　　终于有一天，我又见着他们了，在小区对面小超市的猪肉档前。

　　猪肉铺子有三个。左边的被一名五大三粗犹如李逵的黑大汉租赁，中间的由一名形貌好似孙二娘的中年妇女操持。这二位的形象很符合我心中对于“斩肉的”形象预设。在右边角落里，眼镜小夫妻居然也在斩肉。白皙、瘦削，本该敲键盘的手却持着把杀猪刀。尤其是那女子，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葱管似的手紧握着硕大的斩肉大刀——反差之巨大，难免“我见犹怜”。他俩生意不错，至少不比隔壁李逵和孙二娘差。一半因为老板娘的颜值，一半出于人们刻在骨子里的对“眼镜”形象的信任。自此，我常去他们铺子买肉。

　　一个冬日的凌晨，4点左右，我出差回来，刚下出租车，就看到了他们。因为冷，也因为太早，路上只有一辆电动车。男人骑着车，后座固定着一扇猪肉。车在人行道边上停下，早已候着的女人快步上前，两人合力将猪肉抬了下来。昏黄路灯下，女人在男人头盔上亲了一下，旁若无人。除了我，确也无人。

　　再去买肉时，和男人聊天，他说卖肉这一行还行，但有一点比较反人性，就是凌晨3点左右必须去批发市场淘货，去得晚了就没好货，“唉，你可能不知道，我从小最大的爱好就是睡懒觉。现在不得不改喽。”

　　有一天，我又去买肉。三个摊位只剩下两个了。问李逵和孙二娘，李逵哈哈大笑：“人家大学生哪里看得起咱猪肉佬喔，到对面培训机构教书去了。”很快，培训机构的橱窗里挂出二人的宣传资料，有大头照片，有文字。照片上，眼镜西装白衬衫；文字介绍是××大学硕士毕业名师云云。

　　每个月的微信转账依旧。只是，很久很久没再见到他们的人影。

　　直到有一天，我在楼下停车场看到他们。

　　一辆丰田卡罗拉停住，男人先下车，打开后车门，搀扶女人下了车。女人明显身怀六甲，看到我，微笑着点点头，一脸幸福的样子。回想当年他俩在超市挥刀斩肉的情景，我真为他们感到高兴。自此，经常看到他们在停车场进进出出。自然而然，两个人变成三个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区门口的培训机构关门了。我在小超市又一次看到男人站在肉铺里。只不过，这一次和以往不太相同——他指挥着铺子里的伙计们。伙计们都穿着某品牌的白色制服，只有他，穿着黑色小西装，和在机构做老师的时候一模一样。抬头一看招牌，三个猪肉铺子和边上卖牛羊肉的铺子都归他了。看到我，他赶紧过来打招呼。“你终于发了。”我打趣道。他腼腆地笑笑：“没有啦，只是比以前好过点。我来无锡前，老乡跟我说过，无锡遍地是黄金，只要你肯弯腰去捡嘛。”

　　不久前，他退租了，说是在新区买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