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颂炫
董欣宾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绘画艺术在美术史上有没有地位、有多高的地位?我购买王晓丹著《雅线意彩》的目的便是解开这些疑问。
这是一本带有董欣宾传记性质的书。作者在开头就直言不讳地写下了这样的话:“他的名字,圈外人所知不多,在江苏文人艺术家圈子里却是尽人皆知。奇的是,他在认识他的人中间产生的争议,绝不亚于地球两极之差别:有人说他‘博古通今’,是‘当世鲜见的大师高人’;而另一些人则说他是‘江湖术士’‘荒诞不经’。有评论家认为他的画博大雍容,已臻‘卓然超群’的境界,却也有南京排得上数的文化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轻蔑的字眼,说:‘哼,董欣宾,他算什么?’”
这一说法从我最信服的两位美术批评家郎绍君和姜寿田的重要著作中就能得到印证。郎绍君在他的《守护与拓进——二十世纪中国画谈丛》中,按历史分期评述20世纪有影响的中国画家,点到名的约有几百人,其中一些大家是辟出专门章节来进行分析和评价的。被点名的几百人中,董欣宾总算出现过,但只有三个字,董欣宾。姜寿田在他的《当代国画流派地域风格史》中写到“新文人画”派时,居然连董欣宾的名字都没有提。他认为“‘新文人画’代表人物有王孟奇﹑刘二刚﹑朱新建﹑徐乐乐﹑周京新﹑范扬、张友宪﹑吴元奎﹑杨春华等”,而董欣宾在有些人那里可是被视作“新文人画”派领军人物的一代大师。
与此同时,名画家何海霞给予董欣宾这样的评价:“他的画内蕴很深,画风泼辣自如,大江南北无出其右,二十年后横行天下必为此子……”栗宪庭在《南线北皴——新文人画两种风格大致形成》中说:“董欣宾是最有影响力的画家,无论是理论还是艺术创作,都提供了个人内在冲动和传统文化在当代的效应如何合而为一的范例。”有人甚至把董欣宾的研究生毕业画展定为“前江苏画派”和“后江苏画派”的分界线:“前江苏画派”以傅抱石为代表,属政治宣传和二元性绘画;“后江苏画派”从董欣宾开始,绘画进入了审美的一元化,董氏画风直接影响了整个江苏乃至中国南方。
在当今画坛上,对一个画家的评价竟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差,属实少见。因此,对王晓丹而言,如何分析和解读董欣宾的艺术成就与地位,是回避不了的问题。王晓丹对此也十分清楚。
董欣宾生前就有让王晓丹为他写传记的愿望,他认为王晓丹的文字是很好的,只要掌握足够的材料,对自己有足够的了解,就一定能够写好这部传记。有一段时间他们二人的交往比较多,王晓丹多次聆听董欣宾讲述他对绘画艺术的追求和分析,并目睹董欣宾怎样进行创作,因此掌握了很多一手材料,成书基础是比较厚实的。
读完此书,我认为,作为一家之言,王晓丹虽然比较偏重于“感性”,但是对董欣宾其人、其事、其艺术的叙述﹑介绍﹑分析﹑评价是非常中肯的,很有见地和说服力。在《董氏绘画》这一章中,王晓丹对董欣宾绘画的技法﹑形成的风格和艺术特点,以及创作过程中的思想情感,甚至他经过研究而定制的毛笔、自制的颜料等,均有全面的描绘。读罢这一章,对于董欣宾的艺术成就到底有多高,会有一个极为鲜明的印象。
董欣宾是奇才,也是奇人。他超人的天赋和非黑即白的决绝性格在《雅线意彩》的描写中就是先天的,就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因为,以董欣宾的禀赋聪慧和非同一般的坎坷经历,他对中国社会和中国人有着非常深刻的了解和理解,他怎么可能会不懂世俗中的人情世故呢?从他的研究生论文因为与陈大羽交恶而无法通过,他去找院长刘海粟理论,最终得以过关的这件事上,可以看出董欣宾虽然好走极端,但是一点都不“迂”。然而,董欣宾的“坏脾气”可以说是非常极端的,往往一言不合,或者一事不顺心,就会跟别人闹翻,甚至从此不相往来。书中写到这样一件事,应该很有代表性:他因为姚迁之死,去找曾得到姚迁帮助﹑当时已名满天下的高晓声出来相助,高晓声经过内心一番纠结和挣扎后,和董欣宾联手,使姚迁之死有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结果,两人也因此建立了友谊。董欣宾大概还说过独服高晓声此人的话。他的画册出版时,高晓声为之写了序。在《雅线意彩》中,王晓丹写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不知道她是有意不写下去呢,还是确实不了解高晓声和董欣宾二人后来的情况。事实上,这二位后来闹得不愉快。
有一种观点认为,董欣宾只要稍微圆通一点,再卖掉一点自己的画(他是不肯卖自己画作的),生前就能戴上“大师”桂冠,拥有别墅﹑高档轿车,也不至于后来因为看病没钱,仓促之中将自己一生珍爱的古琴贱卖了。这当然是庸人之见。如果董欣宾能够稍微圆通一点的话,那还是董欣宾吗?
董欣宾63岁去世,据说存世的画有3万多张。如果考虑他在其他众多领域中的建树以及诸多社会活动的话,他的勤奋程度是惊人的。他的师弟王良人先生评价说:“欣宾是一直要画的,走到哪里就画到哪里。”董欣宾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认为自己是一位“开宗立派”的宗师级人物。
不管别人怎么说,时间是最终的评判者。董欣宾认为他的艺术要在100年以后才会得到世人的理解和认可,这让我想到了《红与黑》的作者司汤达。这位西欧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以心理描绘和分析著称的文学大师,生前也是一个得不到世人认可的人物,他认为自己的作品要过100年才会享有盛誉。而实际上呢?只过了50多年,很多文学爱好者便从灰尘里找出了他的巨作,转眼间,无数读者被其独树一帜的心理描写所打动。而今,距司汤达说这句话的时间已过去近200年,《红与黑》依然是一部得到世界各国人民喜爱的畅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