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尧明

　　我父亲是无锡黄巷人，母亲是江阴祝塘人，按照传统划分，我是典型的无锡人氏。“谁不说咱家乡好”，无锡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使我十分留恋。作为无锡人面对好山好水好风光，我与生俱来有着很深的恋乡情结。但是，通过深入接触了解苏州之后，我切身地体验到了它的魅力与韵味，在情感上产生了深深的眷恋。

　　用几句话来概括，苏州的园林精工细作、典雅精致；苏州的工艺精雕细刻、追求极致；苏州的生活注重品质、清闲雅致；苏州的文化底蕴深厚、独步江南，是江南文化最典型的代表。“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名副其实。意大利的马可·波罗在他的游记中写道：“苏州有与威尼斯一样美丽的水和水上的城郭，但威尼斯没有苏州那么多有趣的石桥，它让我仿佛像个醉汉似的踩在云路之上去享受天国的美妙。”著名物理学家李政道的祖籍是苏州，苏州也是他读书成长的地方，用他的话来讲，“我不知道天堂是什么样子，如果天堂有苏州十分之一的美丽，那就很好了”。

　　一

　　说到苏州的园林，上世纪50年代苏州市普查统计，市区园林庭院有188处，其中大中小园林114处、庭院74处。苏州最典型的古典园林，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有9处：拙政园、留园、狮子林、沧浪亭、网师园、耦园、艺圃、退思园、环秀山庄，这些园林我都有幸去过。中国四大古典园林，首推的是拙政园。年轻时代在热恋中，曾与爱人一起游苏州，先到了拙政园，留下了美好的记忆。青涩的爱情和美丽的风景，总让人难忘。成家后，单位组织苏州游，又来到了此地，我和慈祥的母亲、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女儿，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至今回忆起来还十分的甜蜜。

　　拙政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3个景点：一是文徵明亲手种植的紫藤，已跨越了近500年的岁月，被誉为“苏州三绝”之一。在4月中下旬盛开，绿叶紫花缠绕在花架、绿廊、翠亭之上，遮阳送香，别有风韵，为拙政园增添了一抹独特的春色，也象征着拙政园与苏州文人才子深厚的历史渊源。我坐在台阶上凝望着古老的紫藤，仿佛看到了文老先生正在款款走来，与我相谈甚欢（文徵明曾为拙政园画了31幅景点画，并参与了它的设计）。二是拙政园中部的主厅“远香堂”，前面种满了荷花，盛夏时节“莲叶何田田”。“远香堂”取自《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反映了主人高洁清雅的秉性。面对如此美景，不由让人心静气爽，流连忘返。三是拙政园西部小山坡上有一扇亭，匾额上写着“与谁同坐轩”，顿时使人想起东坡先生的词句：“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先生超凡脱俗、潇洒自如的形象就在眼前。傍晚时分，微风习习，皓月当空。坐亭眺望，“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心情舒畅，心无尘埃。苏州园林的许多地方都体现了文人雅士的隐逸思想和文化气息，让园林成为“主体之画，无声之诗”，给人一种超乎自然的诗情画意之美。苏州古典园林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是如此评价的：“没有哪些园林比历史名城苏州的园林更能体现出中国古典园林设计的理想品质。咫尺之内再造乾坤，苏州园林被公认为是实现这一设计思想的典范。这些建造于11—19世纪的园林，以其精雕细刻的设计，折射出中国文化中取法自然而又超越自然的深邃意境。”

　　苏州园林凭借其精湛的造园技艺和独特的文化魅力，已多次走出国门。到目前为止，海外已建造的苏州园林有45座，遍布美国、英国、西班牙、瑞典、南非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苏州的园林艺术在世界多地大放异彩。

　　二

　　苏州的工艺十分精致，这里想说一下苏绣。我去过被称为“刺绣艺术之乡”的苏州镇湖，参观了中国刺绣艺术馆，看到了中国四大名绣——苏绣、粤绣、湘绣和蜀绣不同的刺绣特点。苏绣以图案秀丽、构思巧妙、绣工细致、针法活泼、色彩清雅而著称。苏绣作品的主要艺术特点可概括为：山水能分远近之趣，楼阁具现深邃之体，人物能有瞻眺生动之情，花鸟能报绰约亲昵之态。目前苏绣作品常常被作为国礼馈赠给外国嘉宾。据镇湖的朋友介绍，迄今为止苏绣小镇从事苏绣的人员已近万人。

　　“苏工”“苏作”是苏州工艺中响当当的牌子。我曾跟随对玉器比较痴迷的苏迅小老弟，在苏州走街串巷，观看“苏工”玉雕制作的过程，边看边为他们巧夺天工、精益求精的技艺由衷地赞叹。苏州玉雕创作题材广泛、艺术构思奇巧、制作工艺精湛，其作品以“空灵、飘逸、细腻、精巧”著称，其材质一般以新疆和田玉为主，古朴的和田玉在玉雕师傅的手中会产生出神入化的效果。中国的红木家具分为三大流派：苏工（江南）、京工（北京）、广工（广东）。追根溯源，应该说是苏工带出了京工和广工。有道是“苏州样，广东造”，江南出的作品，外地人仿制。江南制作的明代红木家具是世界家具史上的顶峰之作，至今畅销不衰。明代的苏州人创作了“核舟”，将一颗桃核雕刻成一艘船，船有8扇窗，船上有5个人。今天的核雕工艺可以在一艘核舟上雕刻出56个不同民族服饰的人。方寸天地间，传统工艺焕发出了创新的魅力。

　　三

　　在18世纪，世界上超过50万人口的城市共有10个，其中6个在江南，包括苏州。苏州至今还完整地保留着当年伍子胥设计建造的、世界上独一无二且具有2500多年历史的水城。苏州的朋友曾经赠我一幅乾隆年间《姑苏繁华图》的长卷，类似于宋代《清明上河图》。那时的姑苏城内，从虎丘至阊门，七里长街，商铺林立，万商云集，万货充溢，人潮涌动。由于商业的发达、物质财富的丰盈，带来了苏州人对生活质量的精致追求。

　　苏州人十分注重生活的品位。王稼句先生在《姑苏食话》中讲到“苏州乃物华天宝，民珍国瑞所在，物产之丰饶，无与伦比”。“苏式生活，不时不食”，吃要时鲜，应时而食，连吃碗面也要讲究时辰。年轻时，我在工厂工作，曾跟着厂友去他的苏州老家游玩。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爷爷就去附近面店吃头汤面了。苏州人认为这头汤清澈没有杂质，能洗涤掉面条上多余的碱性物质，使面条口感更加爽滑筋道。苏州人吃面时对浇头的选择也十分讲究。浇头种类繁多，有单浇、双浇、多浇，方式上有面浇、底浇、过桥等。不管是海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可以成为面浇头。据苏州人统计，苏式面有518种面浇头，由此可见苏式生活的精致程度。

　　四

　　苏州的文化底蕴十分深厚，我曾多次受邀与朋友一起赴苏州欣赏昆曲演出。作为中国的“百戏之祖”，它的“水磨调”使人陶醉。《牡丹亭》《长生殿》等“婉丽妩媚，一唱三叹”，是十分高雅的艺术享受。身临其境，只觉得此曲只应天上有，洒落人间众皆醉。曾有人说，世界上有两种最优美的语言：法语和苏州方言。评弹有“中国最美的声音”之称，是最典型的吴侬软语。每次去苏州拜访朋友，他们一般都会带我到苏州的饭店、茶馆，一边品尝苏式美食，一边欣赏苏州评弹。评弹唱出了江南的甜糯，琵琶声声，大珠小珠落玉盘，仿佛把听众带进了湿漉漉的雨巷，对面走来了丁香般的苏州姑娘。苏州姑娘的美是出了名的。著名侠客小说家金庸年轻时曾追求过苏州籍的美女夏梦，未能如愿是他的终生遗憾。金庸曾有这样的评价：“西施怎么美丽，谁也没见过，我想她应该像夏梦才名不虚传。”

　　听说苏州博物馆是世界著名建筑大师贝聿铭的封山之作。我曾在法国卢浮宫欣赏过他设计的玻璃金字塔式的建筑入口，它为卢浮宫增添了现代元素，形成了古典与现代的奇妙融合。我在朋友的陪同下，又专程去参观了苏博。在建筑风格上，苏博既保留了江南水乡建筑的特色，粉墙黛瓦、马头墙等元素展现了浓郁的中式古典韵味，同时又融入了现代建筑的简洁与几何美感，使整个建筑与周边的自然环境和谐相融，苏式的味道十分浓厚。

　　我在写《江南状元文化》一文时，曾与好友登临过无锡的雪浪山，后来又专访了苏州的状元博物馆。它设立在苏州乾隆年间状元潘世恩的故居内。潘世恩23岁中状元，做官一直做到大学士（宰相），为官50余年，历经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四朝，被称为“四朝元老”。在苏州状元博物馆了解到，自隋唐至清末约1300年的科举史上，苏州共出了文武状元54名，居全国各府之首，有“姑苏状元，甲冠天下”的美誉。状元博物馆的文创产品中有历代苏州状元书法集，买回来就是一本很好的字帖。

　　写到这里，耳边仿佛响起了2024年北大开学典礼上，一个穿着一袭白旗袍、亭亭玉立的江南美女用苏州话唱的《声声慢》：“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