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太湖周刊

忆散文大家菡子

  □李寿生

  1992年1月20日,《人民日报》“大地”副刊头条发表了菡子的散文《双足的命运》。作者从儿时妈妈“给我硬缠了两天小脚”,写到参军、渡江、北上,“女兵的全盛时代,在人字形的绑腿和带绒球的草鞋里面”,又及新中国成立后在朝鲜战场、在胡志明小道、在三门峡工地,“七八十里日夜兼程,归心和脚力都似箭一般”。老作家的新作,才思过人,意境隽永,笔力不减当年。然而,谁能想到,这是71岁高龄的菡子得了脑血栓以后,在病榻上一字一句“拼”出来的文章。

  这一年“六一”前夕,我和同事在上海泰安路一幢民房里见到了女作家菡子。当时,她刚从病榻上起来,头发未及梳理,脸色有点苍白,腰背微弓,步履维艰。

  话题从脑血栓说起,菡子说主要是用脑过度、过于疲劳导致的。她每天除了写作,还有一大堆信件需要处理。她说,年轻人的来信如雪片一般,请教写作之道或是请求题赠格言,语言热辣滚烫,有的还附上珍贵邮票,你能把他们拒之门外吗?她以培养青年作者为己任,对于青年朋友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因此“三更灯火五更鸡”成了日常。

  病魔没有能使菡子放下紧握了半个世纪的笔。稍微恢复一点记忆后,她便躺在病榻上撑块硬纸板开始练笔了。开始一天写不了几句,一篇千把字的文章,草稿纸竟用了厚厚一叠。病后第一篇散文在《人民日报》发表后,信心随之而来。《我的拐杖》《我的思念》《我的患难之交》……她在半年内写了14篇散文,寻常人也未必如此多产。菡子说,这场大病使她有了生命的紧迫感,许多事情得抓紧做。生病前,她正着手编选《记忆之珠》,打算将其各个历史时期的代表作约120篇奉献给读者,同时手头还有两部长篇小说未完稿,并且准备把1965年抗美援越期间写下的10万字日记整理成文,结集出版。看她身体这么虚弱,而创作计划又这样繁重,我们真为她捏把汗。菡子却充满信心,正如她在《双足的命运》中所说:“现在我病了,双脚的脉息微弱,供血不足……我的命运虽不会终止于双腿,可我那忠实而过于疲劳的足友,该是它歇脚的时候了,也许它早已悄悄地把运动不止的精神,传给了我的双手。”为了及早恢复脑功能,菡子每天都坚持做气功、练书法。她兴致勃勃地拿出一沓书法条幅给我们看,那刚柔相济的一幅幅书法作品,不是简单的行楷习字,字里行间似跳动着伏枥老骥的一颗壮心!

  菡子生于1921年,又名方晓,江苏溧阳人,曾在苏州女子师范学校、无锡竞志女学学习。1938年参加新四军,长期在部队从事文艺宣传工作。她是我国唯一的先后上过朝鲜战场和越南战场的女作家,特级战斗英雄黄继光的英雄事迹就是她在上甘岭最先报道出来的。主要作品有散文集《前线的颂歌》《初晴集》《素花集》,小说集《纠纷》《前方》《万妞》等。菡子身居大都市,却始终心系农村。她依恋着故乡溧阳的山山水水,很想去住一阵子,写写农村的改革开放。江阴华西村名气很大,她也想去看看,但一直苦于体弱未能成行。菡子笑着说:“身体好一点,农村是一定要去的,那是我生命与创作的源泉。”

  我与菡子的交往,就始于1992年。当时,《常州日报》《翠苑》《常州工人》等四家单位联合举办“环球杯·江南潮”散文大赛,报社领导派我与另一名同事去上海,约请常州籍名家为家乡报撰稿。时任《文学报》新闻部主任的李连泰先生向我们推荐了溧阳籍著名女作家菡子。几经周折,我们来到菡子位于泰安路115弄的住所。交谈中,她满口答应为家乡报撰写文章,但不愿参与带有比赛性质的征文活动。不久,她就寄来了那篇文采飞扬的散文《夏雨》。当时,报社领导认为菡子不参赛是谦辞,所以发表时还是冠以“江南潮”征文栏目。征文评奖时,几乎没有争议,菡子的散文被评为一等奖。我将刊登评奖结果的报纸寄给菡子后,于1993年1月28日收到回信。“看到名单,仍认为不妥。”菡子在信中重申了她不参评的初衷,“不必为照顾我而伤了其他作者的热情。”报社方面没有尊重她的意见,显然失当,这里面也有我的责任。菡子大姐年过七旬,名满天下,她不是担心作品评不上奖,而是怕主办单位照顾她,并因此影响到其他作者的积极性。菡子大姐这种著文不参评的让贤之举,令我钦佩不已。

  2003年6月10日,我从报上得知菡子逝世的消息,不禁一怔。菡子大姐一生廉洁奉公,在自己的后事问题上都作了安排:“不举行追悼仪式,丧事从简办理。”体现出一个老共产党员的高风亮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