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太湖周刊

东坡书院的怀想

  □吴 非

  虽然我是个地道的宜兴人,可瞻仰东坡书院还是头一回。

  东坡书院的门头并不十分高大,白墙黛瓦,古朴简洁。朝里望去,院内石榴花红得热烈,仿佛燃着的火焰。这火焰映照着我,也映照着书院清幽的路径。书院内外,树木葱茏,枝叶交织成一片深绿的宁静。石径蜿蜒,通向那些深藏于岁月角落的景致。我或许便是循着那一片灼目的火红,与那些早已沉入时间深处的故事气息而来的吧。

  楚颂堂门口,与芸偶遇,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自不必多言,赶紧招呼姐妹们互相认识。芸含笑沏茶,茶烟袅袅如细雾升起。书架上,层层叠叠全是关于苏东坡的书籍,芸每日在这书墙围拢的方寸之间工作,我心中暗自羡慕。她随手翻开一页,便可能邂逅东坡先生的旷达胸怀,或是一缕千年不散、深埋纸页的思念。我轻轻抽出一册,指尖抚过书页,那字里行间仿佛存留着古人的叹息,无数文字汇成江河,滔滔不息,映照出一个渺小的我,像一粒沙跌入汹涌的浪涛之中。

  遇到了芸,我对东坡书院的感情又近了一步,恍惚觉得东坡先生就站在面前,拈须微笑。

  哦,他分明就屹立在那儿呢——那尊2.8米高的东坡先生陶瓷雕像好不引人注目、令人感怀。仰首望去,先生巍然如山耸立,目光炯炯穿越历史烟尘,直抵人心深处。与这目光相遇的一瞬,我仿佛经历了数百年时光隧道中的一次暗夜旅程,终于抵达尽头。那眼神仿佛是光,瞬间照亮了我心底的每个角落。这光,不炫目,却足以刺破迷茫;不灼热,却足以融化心底冰霜。

  其实,每次遇到生活重压、人生困顿,抑或是亲人别离的刻骨思念时,东坡先生便如黑暗里倏忽亮起的一束光。他“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豁达,似一泓清泉流入我焦渴的心田;他“此心安处是吾乡”的从容,又仿佛温柔的手,抚平我胸中纠结的褶皱。这光非为驱散所有阴霾,而是照进缝隙,教我直面幽暗,并最终懂得:人生风尘仆仆,但灵魂可以不为尘劳拘系,行至绝处,亦能于内心深处觅得一方澄明天地。回想我的人生履历,虽然不像东坡先生那样大起大落、至暗至明,却也一波三折,坎坷多于平坦——遥想那年,为了生计,我和全家离开江南家园,驱车几千公里赶赴天寒地冻的东北,途中囿于旅店不接纳宠物的规矩,我甚至拥着边牧犬在车上过夜,人与犬抱团取暖,依然冻得瑟瑟发抖……我在东北开过小超市、经营过餐馆,虽然艰辛,也时有宽慰,比如我的“伴侣”——边牧犬被训练得可以叼着每天的营业收入放到楼上。相比东坡先生始终乐观、昂扬向上,不屈服于挫折,赋诗直抒胸臆,成为一代文豪而流芳百世,我一介草民何尝又曾屈服过?记得开餐馆时,为了吸引顾客,我在蒸好的鸡蛋羹上,用调羹划出笑脸——“微笑的鸡蛋羹”成了餐馆的“招牌菜”,赢得了顾客的喜爱与赞美,也温暖了我寂寞的心灵。于困顿愁苦中发现欢快和美感,不正是东坡先生实践并倡导的人生姿态?如今我虽已退休,但凭着年轻时练就的纺织检验技能应聘进入一家新型纺织公司从事技术工作,当听到机声高歌,看到布匹如瀑飞泻,顿感人生是何等充实!

  步出书院时,门口的石榴花仍在燃烧,灼灼其华如熔金碎赤,而出自徐秀棠之手的那尊雕像深邃笃定的目光,已在我心头种下了光的种子,在我灵魂深处拓开了一方天地。人间逆旅如旷野苍茫,你我皆为行客。若心中常驻一缕光,即便在漫漫长夜里行路,亦能辨认出属于自己的那份澄澈与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