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宜立 文 |

【倒山芋】

宜兴南部山区多种山芋（红薯），倒山芋主要发生在大集体粮食匮乏时代。那时候，山芋是主粮之一，在我家一度仅次于大米。山芋的吃法：焖山芋、煮山芋（有时间杂米饭）、烙山芋饼、晒山芋丝（生）和山芋干（熟）、煨山芋，还可做菜品（索粉，即粉丝）……其时吃山芋，绝不像现代人的吃野菜或粗粮，是没办法下的想方设法。“倒”不是倒卖，而是整体性收获后、蝗虫过境式的搜索捡寻，甚至将土地翻倒几遍，这是从小最经常参与的农活。一块地开放之前，排队等候“倒山芋”的人，像拥挤码头上开闸过江前一样多。

山芋在泥土里，虽遁而不逃，但不易找到。从小，我就帮大人干各种农活，围绕山芋就有：挖地垄、排山芋苗、翻山芋藤、锄草、挖山芋，另外还有三天两头采摘山芋藤（枝条）并去皮作为下饭菜，割山芋藤并切碎作猪食。我熟悉山芋的一切特性，知道有深藏地下者（往往半截，挖出要花大力气），有旁逸斜出者，甚至缘茎而“遁”者——很长一根细茎，像铁链牵着流星锤。这些，都是以抢进度、挣工分为重的集体劳动者所不重视的，而这恰恰是倒山芋的秘道。生活的秘道，最早从生存中觅得。那一垄垄土地是维护每家每户生命的长城。如今，哪怕在农村，生存秘道之倒山芋篇已成历史，但我更懂得“长城”的象征意义。

【逛大栗】

逛大栗，过去大集体时代有，现在仍有，尤其是没有大栗树的人家，每逢金秋十月，就会成群结队地，骑着摩托车，跑到宜南山区，一天轻松捡拾个几十斤、百把斤，其价值不啻于挖虫草，其劲头不亚于挖野菜。

所逛大栗，有成熟后自然脱落的花栗子，有山民收获（用竹竿打）时滚落草丛、沟坎、坟地或远处的，有被山芋叶、杂草覆盖的，因颜色差异、覆盖程度、视线距离、搜寻角度等因素，山民不可能打得尽、捡得尽。逛大栗任何时候都行，尤其是风雨后。我逛大栗，犹如看风景：“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不逛大栗久矣，但偶尔出试旧招，仍然十分管用。因喜好写作，常琢磨风景和事理，突然，我明白为什么不叫“拾”大栗。

【拾雁来蕈】

野生蘑菇雁来蕈，是宜南山区的稀有美食，春秋两季，每逢蕈生，当地农民至今乐于上山拾蕈。

雁来蕈有“窝”，往往一长一大片，但多在林深柴密处。拾蕈者需手持棍棒或镰刀，披荆斩棘，在茅草、落叶中仔细搜寻。三四十年前，十一二岁时，我随大人到一片密林中拾蕈。争渡，争渡，误入蕈群深处。不走寻常路的结果，是眼前出现了一大片我从未见过的如许多的雁来蕈。所提的小竹篮很快装满，还有很多，怎么办？喊大人，已经走远；回家后再来，恐怕再难找到。情急之下，我脱下长裤，系紧裤管，做成一件褡裢。酱紫色、肥厚小雨伞状、生命力旺盛的雁来蕈本来就惹人喜爱，更何况山高、人小、路险、蕈难找？尽管我留下许多小“铜钱”未拾，但还是装满了整整一“褡裢”。回家比较，我的战果比父母辉煌得多。一家人喜不自禁，连夜洗净，用酱油熬制，留下一部分，其余分送多方亲友。农村人送东西，往往不重经济价值，而重于情谊。只要是人无我有的农副产，哪怕一捆青毛豆、一篮冬笋，都弥足珍贵。

在经济匮乏的时代，乐趣、友情一点不匮乏。如今，我每每带城里朋友回老家，总会极力劝吃雁来蕈，然而，面对满桌“农家乐”，朋友并不如我这般感兴趣，散席时，经常有不少雁来蕈剩下。当下，没有故事的人、物、事的确不易吸引眼球。雁来蕈也是凭着一份独特的自我而存在（只有松林里才生长，无法人工栽培），它在等待“舌尖上的中国”？雁来蕈，是大自然馈赠宜兴人的第二件有温度的“紫器”。每逢蕈季，我欣喜于老家总会有人赠我亲手熬制的雁来蕈。

【办小五金厂】

当过县委书记，却要求干村书记，而一干就干出了“天下第一村”，红旗半个世纪不倒。

1961年刚建村，他在村里搞起了“十五年规划”。七十年代造田（变高低不平、不利于机械化操作的田块为整齐划一的农田），八十年代造厂（农村工业化），九十年代造城（农村城镇化），二十一世纪造人（培养人才。农村现代化）。该村每一步都走在时代前列，往往反其意而用之。上世纪七十年代，他带领村民冒着杀头的危险，悄悄搞起了本应该被割掉的“资本主义尾巴”——小五金厂。小五金厂对外严格保密，如果有领导来，工人就到外面热火朝天地搞农业，整草皮，积河泥。“做煞大队无搭头，干起活来累死人。有女不嫁华西去，宁愿扔在河浜里”。1980年，该村工农业总产值突破1亿元，成为江苏省第一个“亿元村”。村，叫华西村；他，叫吴仁宝。工作中，我不止一次到过华西村，见过吴仁宝。

大发展、小困难；小发展，大困难；不发展，最困难。吴仁宝道出了当下农村或城市、家庭或社会的普遍真理。从毛泽东到习近平，党中央历代领导人都对他赞誉有加。

无论干什么事，肯吃苦、会思考、善总结，总能找到通往成功的方法和路径。吴仁宝的蛙式政治智慧和发展之道，始终与土地有关，或潜或鸣，潜则独潜地下养精神，鸣则开口叫落星满田。显然与坐井观天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