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石声 文 |
古人有关惠山的绘画中,寄畅园是画家喜欢的题材。在2000年以前,有关寄畅园的绘画文献,除了明代宋明之的《寄畅园图册》(也称“寄畅园五十景”),清代秦祖永临王石谷《寄畅园十六景图》,清代秦淦《寄畅园图咏集》,以及清嘉庆十四年完颜麟庆著、汪春泉等绘《寄畅攀香》之外,还听说过乾隆南巡绘有“寄畅园图”,其它鲜为人知。随着互联网和出版资讯业、拍卖、展览等文博事业的发达,越来越多有关寄畅园的绘图浮出烟尘。
目前已看到的清代寄畅园图,有清高宗南巡《秦园图》、清乾隆南巡盛典《寄畅园全景图》、清乾隆朝重臣、状元钱惟城绘《寄畅园图》、清乾隆宫廷画师张宗苍《惠山图 》卷以及清嘉庆宫廷画师刘愔《寄畅园图》等,一个江南园林,有这么多画师绘有园图,足以说明此园在皇帝和文人心目中的地位,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史料,也使我们能领略当时寄畅园的风采。
有意思的是,明代宋明之的寄畅园五十景图,是分景连续的,而清代诸画家所绘大多是整幅全景。明代与清代寄畅园绘画可以互补,构成人们对于寄畅园这一古典园林的完整印象。
一
宫廷画师笔下的寄畅园
2005年第二期《中国文化遗产》刊登了一篇名为《爱国收藏家的贡献——天津博物馆珍品入藏记》的文章,在其文后开列了一份附录:天津博物馆藏清宫内府书画,其中就有“清张宗苍 《惠山园图》卷”。当时笔者看到这份附录后,眼前一亮,就在想,既然是清宫内府所藏,一定是与皇帝有关的,这《惠山园图 》卷一定是好东西,其内容一定是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名称是“惠山园图”,那是不是和乾隆皇帝仿造我们无锡寄畅园建造的惠山园有关系,或许就是当时仿造时的蓝图?那就非常有价值了。
如何才能看到这幅图呢?这张图多年来成了我的心事。前几年,因公事接待天津博物馆领导,顺便打听这张图,感觉有了某种希望。后来,我把我的这种希望转达给北京林业大学的黄晓博士,通过他在天津博物馆找到了这张画的黑白电子稿。
2018年6月某天,天津大学建筑学院张同学微信告诉笔者,说最近在天津博物馆看到了张宗苍的一幅惠山图,感觉面熟,好像描绘的是寄畅园,就拍了照片发给我。我一看,好事,正是这幅我寻找十多年的图画。网上一查,原来是天津博物馆2018年5月16日起展出的“清代中期绘画特展”,一共有二十幅,其中这一幅列为馆藏宫廷绘画的代表。展品名为“清张宗苍惠山图卷”。前篇说过,原来这幅画的名字为“清张宗苍《惠山园图 》卷”,现名差一个字,来去比较大,“惠山园图”就是指一个园的图,专指乾隆仿造寄畅园命名在北京建造的“惠山园”,而现在称为惠山图则是指一个地域范围,显然有别于园这个概念,由此可以推断出,这幅画并不是专门绘的寄畅园,也不是乾隆建造惠山园的蓝本。
天津博物馆在介绍这幅绘画作品时说:作者将山峦、村舍、庭院、宝塔尽收于一卷之中,构图前简后繁,将观众缓缓带入其中。用笔疏繁有序,既表现出山麓的苍翠雄浑,又不失江南风光的灵秀。根据皇帝的第一段题画诗推断,此画约作于乾隆十七年,也就是张宗苍刚入宫廷之时。是否这样呢?
接下来,让我们一起看看此画乾隆皇帝的两段题跋。按年代排列,右首应该为第一段,时在壬申(1752)夏日,也就是乾隆十七年,那年是皇帝第一次南巡后第二年,乾隆42岁。其诗云:
惠山之泉人所闻,惠山之山我亦欣。
来往惠山才二度,清兴足共千秋存。
清清林密入静观,笔不能写涟云云。
宗苍画伯亦吴人,经营意澹云传真。
朝来九龙在吾目,烟舟舣待梁溪曲。
白足僧人若可呼,我独何谓在书屋。
春云如滴山如洗,品泉洁事徵兰纸。
寄畅园清清云寺,由来不隔渡与此。
从诗上看出,他虽然第一次南巡,但是“来往惠山才二度……宗苍画伯亦吴人……春云如滴山如洗”,他对惠山、对宗苍都是很满意的。
第二段题跋在左首,为乾隆己酉(1789)仲春,距1752年过去37年了,时在乾隆五十四年,这一年也是乾隆最后一次南巡后的第五年。皇帝回想南巡盛况,忍不住从画中思念他钟情的江南寄畅园,想到了“宗苍那往惠山在”,在诗中他说:
每值南巡春仲月,轻舟必先溯梁溪。
无端一展石渠卷,陡忆群瞻跸路蹊。
过去江乡已渺渺,看来春霭尚凄凄。
宗苍那往惠山在,一例如同古画题。
乾隆皇帝抚卷怀念江南水乡风光,“过去江乡已渺渺,看来春霭尚凄凄”可以想像他多么还想南巡,但是岁月不饶人,毕竟年高80了。
张宗苍是苏州人,他在乾隆1751年首次南巡时,曾进献画册《吴中十六景》,皇帝看了很喜欢,就召其入宫作画,“命入都祗候内廷”。其山水画,画风苍劲,用笔沉着。山石皴法多以干笔积累,林木之间使用淡墨,干笔和皴擦的手法相结合,表现出了深远的意境和深厚的气韵,一洗宫廷画院惯有的甜熟柔媚的习气,特别被乾隆皇帝所喜爱。清代宫廷绘画在清代绘画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其中张宗苍是重要人物。
这幅惠山园图卷,应该不是宗苍随乾隆首次南巡时的写生作品,而是其被召见入宫后的命题之作,因为他是吴人,画过吴中十六景,对无锡寄畅园应该是熟悉的,或者是来过的,所以作于乾隆十七年推断是正确的。可惜,张宗苍进宫后没有几年,在1756年就去世了。
二
对张宗苍《惠山图卷》的解读
尽管画家有艺术创作、虚构夸张的可能,但张宗苍《惠山图卷》与今日惠山风景实物之比较,应该是很有意思的话题,我们可以从图中找到寄畅园的历史文脉,体会其园林之朴实精妙,下文笔者将作一比较分析:
首先,此画是一幅横构图,纸本设色,长253.2厘米,宽40.3厘米。从东向西,善于组织景观,巧妙截取惠山精美片断,沿锡惠山麓展开风景,罗列其中全景。从画面上可以看到,其最左面为锡山和龙光塔,右面即是一脉相连的惠山。此画从左到右,从高到低分别绘有锡山惠山及龙光塔、尤文简公祠、天下第二泉庭院、华孝子祠、惠山寺庙园林、下河塘、寺塘泾、宝善桥、钱王祠、寄畅园、农田、山麓、水岸等,疏密有致,浓彩淡墨。从山到水,山绵水展,屋舍俨然,风景如画,一派田园风光,表达了宫廷画师对江南惠山人文风景的理解和审美。
从画中展现的寄畅园看:此园位于画幅中间,其左侧与惠山寺为邻,右下即寺塘泾,园中水系与此泾相通,向左通向更广阔的水面,山水贯通,气机生动,呈左高右低布局。园子与惠山是平行的,依照山势而展开。寄畅园山上是有围墙的,但是其左侧环绕此园,围合封闭,是山是实;右侧则是开放的,是水是虚。而上面是园,是艺术创造,别墅园林,士族生活;下面是田,纯朴自然,是田园风光,平民生活。
园中建筑左中右三处均有分布,点缀在山麓间,左面和右面建筑比较密集。入园门稍右,首先看到的是伸入池中的一四角形茅亭,即知鱼槛,形制与现在完全不同,但位置相同。与之相对的山岗便是鹤步滩,颙琰(即后来的嘉庆皇帝)在当皇子时随父亲弘历(乾隆皇帝)南巡时曾作诗云:“名园正对九龙岗,鹤步滩头引颈长”,从图上看出此山岗引为惠山的余脉,岗峦之上林木葱郁,巨柯探池,山下有激流涌动,右面似有涧流即为八音涧。鹤步滩上有建筑两处,今已荡然无存。
画中七星桥位置、走向与现在相同,同为直桥,但不同的是此处桥面无栏杆,更显自然古朴,或称纤桥。画中的桥墩形制比较考究,与现在的桥有明显区别;另外,画面上的桥只有六块大石板,而现在的桥有七块石板,或者是画家粗心了。
进门后左面有建筑三折,引为折廓与两个建筑群落相连接,每个建筑群有房子五六处,其上与山麓下有围墙,为冰裂虎皮墙,黄石堆砌,墙上开一门。这两处建筑群应该为寄畅园的住宅部分。
画之右建筑也有两个组群,其一就是现在的嘉树堂组群,有房子三处。主建筑面向池塘与知鱼槛相对,落地开敞,外有轩廊,便于欣赏远处锡山景物。画中能看到房子中间有一方井,似乎是文人雅玩游戏的一景,具体何用,不见文献记载,有待研究,此景观在钱惟城所画寄畅园一图中也有,而在万历年间宋明之所绘寄畅园图册中不曾出现,说明当时这个景是主人得意之作,而今天嘉树堂中已经看不到这个景了。应该提醒的是,嘉树堂是专门为观赏锡山,展现山色溪光的景观建筑,也是供主人游玩吟唱的雅致厅室。
在桥的右面中间位置,画家绘了筑高于池塘之上的建筑八九幢。其中临水的四幢房屋高架在水中伸出的木桩上,很有特色,这些建筑是相互连通的,沿着水池一角围合成一个空间,其左面还有三四幢房子,可能就是文献中记载的双孝祠。这些建筑之所以这样建筑,可能一是用地所限,第二是观景所需,起伏变化,虚实相生,与山麓的遥相呼应。能看到水的流动生变,与整个园水系内外的贯通。
这幅惠山图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寄畅园之右面其水与外面河塘的水相通,山水相连,过渡自然,朴实无华,引向无垠,形成“园筑山中,山便是园,园便是山,山水相连,水随山流”的感觉。今日,此景已不存。抚图思古,盘桓之中,别有意境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