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钱鹏虎 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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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新中国成立不久,正值我的儿童时代,和许多同龄人一样,我好学,喜宁静,酷爱画画,我从自己家有的《芥子园画谱》《西洋画技法》及借来的一些书中阅读和临摹,开始对中国画和西洋画有了一点了解。母亲给我介绍了一位美术老师,他教我学写生方法、素描练习,通过去野外写生,学到了许多新知。
我母亲是一位语文老师,爱好文学,为了让我努力学习,妈经常向我讲解古典文学《儒林外史》中一位元朝末年的民间画家王冕的典故。王冕家境贫苦,好学自强,十多岁做长工放牛、务农,但他自己通过顽强的努力,历经八年,自学画画,通读经典,最后终成大器。以此对我进行鼓励。
从此,我开始走上了描绘大自然的学艺之路。
也就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当时在无锡的华东艺术专科学校的老师,经常为市内工人文化宫、青年活动场所传授及普及美术知识,用业余讲座的形式开设了各种画种的学习班。我先后参加了其中的“素描学习班”“水彩画学习班”“油画学习班”,由吴开诚、朱正文、陈柳生等三位老师主讲。吴开诚老师,宜兴人,主讲素描和透视学,深入浅出。朱正文老师,上海人,主讲油画色彩、技法。他们耐心的教学形式与方法,深受同学们欢迎。每当组织外出写生,我们总是努力听讲,认真实践。由素描到色彩、由水彩到油画,两年多从中学到了许多知识,甚至可以说是影响了我几十年。
1956年由陈柳生老师主讲的水彩画学习班开讲,陈老师文雅、耐心又有丰富的教育经验。半年的水彩画学习,以画静物为主,也外出写生,初步掌握了色彩的运用,同时通过临摹优秀作品,加深了对技法的了解,由此走上了学艺之路。
在学生生涯里,影响最深的还是陈冰心老师,他学养好,瘦高个,一双睿智的眼睛,充满对学生的信任和关心。他对中国画的研究精到,山水画教材用的是傅抱石著的《写山要法》,速写课是陈先生著的《怎样画速写》,当时此书在全国影响很大,他经常领着大家到南京的各处画速写及写生。1964年陈老师调到无锡轻院任教。我经常去老师家,并利用假日和老师骑自行车去风景区写生,我长期使用的一只小油画箱(约32K纸大)也是他送给我的,鼓励我在油画的方向坚持走下去。其实早年他也是从事西洋画法的,他和著名人物画家方增先是好友,经常来往交流,我在老师家多次见到方增先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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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间,陈冰心老师带着我去朱宗之先生家作客,将我介绍给他。朱家在新生路中间一条小巷内,平房,很整洁。朱老师略瘦,儒雅,为人平和,在以后艺术道路上给予我许多帮助和关照。他关心年轻爱好者,在那些时日里,经常在位于市图书馆西侧的一处建筑内(门口有一块牌子“无锡市文联美术创作室”),传授、讲学,记得常去活动的,有华士清、刘达江、胡博综、裘国骥、刘铁平、任涵子、潘小庆等,当时这些年轻人,在朱先生的无私关心下,通过自己艰辛、自强的努力,先后都成了无锡的名家。
六十年代,前辈朱永辉先生和我相熟,刘达江是他的女婿。他十分爱护关心我们这些年轻人,他知道我在画人物时,手画不好,且不重视,有一天,记得是暑期中,他陪同我去了他好友杨建侯教授的家。杨先生瘦长,热情、机敏,我们谈了画手的事情,他由人体解剖入手,讲手掌、手背、手指、手腕,强调由手腕活动产生的各种形态是表现情感的重要方法及手段,画人难画手,并从其书房内拿出他自己以前及创作时画过的手的素描及速写,其数量之多,超过千幅,水平之高让我深为震撼,最后他鼓励我“多看、多画,一句话要多练”。我至今牢记着。
认识沙白老师是在古镇惠山寄畅园写生时,那是六十年代,沙老师年富力强,待人温文而严厉,看到我的作品及技法时,他直言,对自然的观察要认真,例如寄畅园内的假山石及行道边的石头其质感及色泽有所不同,特别是构成“太湖石”的石头都是石灰岩,要多表现它的形态美及灰色色阶的美。在沙老师家中,我看到了他丰富的作品,精细、写实。我们用“功笔油画”来称谓。一同外出写生,是实实在在的学习,他为当时无锡印刷厂及许多工厂设计的彩色包装及商标非常精美、工整,易于制版,印刷效果好。沙老师同样给予了我很大的帮助。2005年冬我由美国返锡,专程去长庆路三楼家中看望他,可惜他身体已十分虚弱,不能下床行走,但他十分高兴,紧握我的手……年愈九旬的沙老,他的形象,是我难以忘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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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画笔和大自然进行交流,追求的是艺术感受和至高的意境。坚持深入生活,表现生活,锲而不舍,就能获得丰厚的时代精神内涵。
那时有机会看到颜文樑老师的油画印刷品及原作,丰富的色彩、细致深入的描绘,生动地再现了大自然。其功力之深厚,是经百练后技法的升华。由此,促使了自己要向大师们学习的强烈愿望,实践中我十分重视临摹大师们的作品,有些作品反复多次地临摹。
五十年代正是向苏联学习油画的时期,俄罗斯的油画在世界上是独树一帜的,那时苏联历史上的名画家不断被介绍到中国,这种与欧洲意大利、法国油画不同体系的油画,使我们感到新奇,我们临摹列宾、谢洛夫、列维坦、希什金等众多画家的作品,从中感受其不同油画的技法变化及用色特点。
欧洲油画有其古老的传统性,拉斐尔、哈尔斯、伦勃朗、达·芬奇以及近代法国凡高、莫奈、西斯莱、丢纳、德加等现代印象派风格的油画,我们也学习临摹。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这些意气相投的学画人,当时常在一起,坚持每周外出画写生,如华士清、胡博综、刘铁平、任涵子等人,在那个年代里,大家骑着自行车,携带简单的写生工具,几个大饼或馒头,一只水壶,即出发开始写生活动,通常回家都是近黄昏。相互观赏、相互交流、评头品足……一种学习的气氛及对艺术的努力追求,鼓舞着我们向前,我们大家坚持着。
写生作品有幸得到吴开诚老师经常的教诲,以笔授艺,悉心示范,至今使我难以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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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物质生活贫乏的年代里,学习环境也很艰苦,绘画器材虽然简陋,但我们同样进行认真的艺术实践。我们用锌白与煤黑两种油画色,进行黑白石膏像的单色素描作业。黑、白、灰的多层次表现提高了我们的油画技巧。用五六种不同色泽的油画颜料,也较好地完成了野外彩色风景写生。以后逐步改善自己的学习条件,器材也丰富起来了。油画布、油画纸自制及去上海采购,不断反复地使用着。
1965年的八月初,我们和华士清等人约定去惠山写生,第二天来到寄畅园,因一夜风雨,大风将水池旁的两棵元宝树吹断后横卧在池边,这两棵树干要两人才能抱起来的元宝树,太美了,倒了使我们十分伤心。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惠山愚人谷、黄公涧虽经绿化,但树林较少,比较荒野,我们写生时因天气炎热经常赤膊上阵,有时遇雷阵雨,也会像水鸭,满身是水。春天去蠡园的路上,桑田不少,桑树上结着的紫红色桑葚果,有时采食后将嘴唇都染红了……
充满生活情趣的写生时日,我们都能很好地应对,认真反复地实践着。
一件好的作品,给观众最深的应该是精神上的感染。而这些感染性最能引发我们对生活和记忆的共鸣与感动。
绘画是一门艺术。所谓艺术,不单单是一种技术的娴熟,更重要的是一种投入的精神,一种与生命、生存化为一体的一种必然。
我从来没有想让自己去影响别人,而只求自己能够站稳。
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自然,积累的写生作品也多了一些,也总结了一点经验,那就是力图把作品中的自然,组合成在精神上能够给予你享受或快感的形式。
1979年,文革后的无锡市美术界由张崇政老师带队,组织了龚东明、吴子展、赵瑞华、钱鹏虎、钦颂、虞寿康、方小庆等共八人去广西桂林写生。大家聚在一起不易,使用油画、水彩、速写进行写生。
大家目标一致,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每天早起晚归,桂林的天气凉爽,下午7时太阳还不下山,大好河山使我们激动和高兴,我们尽可能地将祖国的自然美景收录到画中,每人都作出了努力。返无锡后还在市图书馆举办了写生画展。《无锡日报》还刊登了张崇政老师写的评论文章和我的写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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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我定居美国纽约,身处一个全新的环境,面临如何适应的问题。纽约是当今世界的艺术中心,各种艺术流派与多样风格的美术作品都能自由展示,任人评说。全世界的艺术作品展览,每天都会有三五个,纽约几十个博物馆、美术馆每天也会有各种展示,让人观赏、临摹、学习。你尽可按自己的选择去研究和探索。
纽约人热情、执着,他们重视写生,几乎每星期都去野外写生,也因此和他们相识、相知。每次写生活动后,我们都会相互观摩,互相坦诚评说,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在新的环境里,一边去美术馆观摩,一边去野外写生,深入到生活和现实中,深入到纽约市的大街小巷,市郊及古迹中去。写生中感受生活、积累素材,十多年来创作了不少风景画作,先后多次入选和参加美国纽约州、市的美术展览,2007年经纽约州艺术家协会主办了个人油画展,并获好评,由纽约市电视台进行了转播。
近十多年,先后有机会去欧洲多国,走遍了英国、法国、意大利、德国、芬兰、丹麦、瑞典等国的许多艺术博物馆、美术馆,扩大了自己的眼界,欧洲油画先辈们如:比利时的凡·戴克、鲁本斯,意大利的达·芬奇,法国的安格尔、德拉克洛瓦·大卫、科罗等,他们创造了油画艺术的辉煌。博大精深的欧洲油画充满神韵的画面,使我震撼和激动。油画与中国画的许多理念相同,写实中又能和写意交融。在芬兰等国家美术馆,专门开辟了一个俄罗斯画家列宾的展厅,据说这些画是上世纪初列宾在芬兰避难时所作,其中许多肖像画是写生,展示了俄罗斯画家的传统特色,俄罗斯油画独树一帜,印象深刻。
回顾六十多年的学艺之路,深深感谢先辈的引导和关照,同辈好友的相帮及支持。相互的交流加深了友情,促进了相互的提高。
值此欢庆祖国七十周年华诞之际,我们更应珍惜来之不易的收获和成绩,在向世界潮流学习和借鉴中获取新知及能量,努力在生活中实践,多画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