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3版:二泉月·文学

蛙鸣声声

  | 奇扬 文 |

  “咯咯,呱呱”“咯呱咯呱”,水塘边的蛙声此起彼伏,时急时缓,宁静的乡野生出许多乐感。青蛙,既是调音师,又是吹鼓手,更是乡村歌手。

  孩童时期的乡村生活,蛙声就是听不完的童谣,也是我亲近大自然的启蒙。每年春分之后,天气转暖,土地渐渐松软下来。一到惊蛰,几声春雷,在洞穴里沉寂了一冬的青蛙们便缓过神来,这雷声犹如自然界的闹钟,将酣睡的蛙们唤醒。此时它们并不发声,只是悄悄地蹦到水边产卵,当我到河边打水漂或洗农具时,总能看到水草上缠着似有若无的膜状物,呈带状,有的附在刚刚泛青的芦苇上,有的落在浅水的树根上,细瞧,那黏团里裹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粒子,里面藏着多少小生灵,谁也说不清。

  清明一过,再去河边,那些黏团儿不见了,冒出了一窝一窝的小蝌蚪,密匝匝的一片,欢快地抖动着小尾巴,黑麻麻地上下翻动,有时也会朝前缓缓移动,又像蝌蚪兵团,向这个世界宣示着生命的到来。蝌蚪也有两种,一种长成青蛙,另一种长成癞蛤蟆,同在蝌蚪阶段长相差不多,很难分辨,但对于从小赤脚在田埂上奔跑的我来讲,不算难题。青蛙蝌蚪和蛤蟆蝌蚪的区别,主要在三方面:颜色上,青蛙蝌蚪略浅,呈灰黑色,而蛤蟆蝌蚪为深黑色;形状上,青蛙蝌蚪是圆形,鼓鼓的,而蛤蟆蝌蚪呈椭圆形;还有看尾巴,短而小的是青蛙蝌蚪,长而粗的为蛤蟆蝌蚪。想着癞蛤蟆的模样,我们就远离那些蛤蟆蝌蚪,喜欢去亲近那些青蛙蝌蚪,其实不可貌相,蛤蟆吃虫还多于青蛙呢。

  在农人早出晚归的荷锄中,蝌蚪长出了脚,蝌蚪变成了青蛙,它们的身影布满河畔田间。我所见到的青蛙,主要有两种,一种是黑斑的,个大体硕,坐姿挺拔,大有雄赳赳之相;另一种是草绿色的,常常蹲伏,似乎随时前冲。走在田埂上,脚旁的蛙倏地蹦起,尚未看清,已消失在蚕豆地里,倘若去洗衣,盆未放下,又一只蛙猛地跃起,从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咕咚一声入水,留下一圈圈微微散开的涟漪。

  春夏之交,就迈入蛙鸣的旺季,白天是雀跃莺啼,布谷声声,而到傍晚,暮色四合,蛙声初起,给寂寞的村子平添生气,俨然一场盛大的演唱会拉开帷幕。接着,阵阵蛙声从黑夜里跳出,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如潮水般漫涌过来,钻过泥墙挤进屋子,悦耳动听,似乎让人欣赏一支激昂壮阔的大自然交响曲。

  这些蛙鸣,充盈着乡村的特有气味,这声音和着田间氤氲的泥土气,和着地头青草的芳香。我每天伴随着连绵的蛙声,在油灯下读书做作业,蛙鸣夜犹静,每当写完最后一个字,我习惯到门前田头转一圈,松一下绷紧的思绪,此时,蛙声是最好的调节。玉米地里时不时弹出几声蛙鸣,隐隐挟着叶子的深绿;蛙声浓稠时,鸣声如墨,敲鼓声声,洪钟大吕。那不知疲倦的歌唱,总让人心生震撼。

  蛙声落篱下,夜色户庭间。川端康成说过,“一听到雨蛙的鸣声,我心田里,忽地装满了月夜的景色。”这意境是美的,但从我多年的切身感受,明月皎洁的夜晚,是很少能听到蛙鸣的,倒是雨夜,或是大雨之前,蛙们才极度卖力,蛙声如潮催雨来。我在乡下时,常常见到这样的景象,连日骄阳,植物干渴,庄稼干裂,白天又异常闷热。晚上,沟边、渠边、阡陌之上,成千上万只青蛙齐鸣共振,它们争先恐后,扯开声带,以超出平常几倍的分贝,向天呐喊。

  这种蛙,我们称其为“求雨蛙”,层层叠叠的蛙鸣传向黑漆漆的天宇,不需要管弦伴奏,不需要灯光设计,甚至不需要观众和鲜花,在无垠的田野集体引吭,连绵不断的吼声穿透无月的苍穹。在一浪盖过一浪的蛙鸣中,终于电闪雷震,“哗”,大雨倾盆而下,如泼如泻,酣畅淋漓,所有的农作物、泥土、沟渠,尽情吮吸着久违的甘霖。这时,蛙们像是完成了一项使命式的任务,暂时集体休声。先前,雷声喊醒了冬眠的蛙,翻开春的首页,现在青蛙又喊回雷声,让雨洒透久旱的土地。

  青蛙是益虫,作为乡村的精灵,除了提供美妙的蛙鸣,也是庄稼的护卫者。早在新石器年代的陶盆上,就铸有青蛙的形象,甚至有“立夏以卜丰稔”,立夏之后,以蛙声的浓密与稀疏来判断秋后的收获。那蛙鸣的诗意,恬淡的祥和,更超然于节气和农事,“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是一种自然的田园牧歌,“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更是对蛙鸣带来收成的真诚祈愿,不是么?

  如此想着,蛙鸣又来了,依然声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