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金大 文 |
喜鹊在枝头上撒欢叫热的傍晚,我迫不及待地降临在低矮的土坯茅草房里,成为父母的第一粒“白米”。
“村口的那条路,延伸着我童年的记忆,住过的老房,写满了一家人的艰辛。”
儿时常听祖父说:“哪怕少活几年,也要住上自己盖的砖瓦房。”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在他老人家的操持下,我家建造了两间坐北朝南,南北长七米,东西宽六米,屋脊高四点二六米的砖瓦房。
那时,家里七口人,祖父母、父母和我们兄妹三人。为建造这两间砖瓦房,一家人披星戴月为之奋斗了好多年。上工哨子响了,祖父母、父母亲去集体地里劳动挣工分。收工后,祖父去自留地里干活,祖母在家做晚饭,兼做喂猪、羊、兔、鸡、鸭等杂活。父亲扛着铁锤、钢钎,母亲拿着抬杠、绳索去山上撬石头,撬下的石头抬到大路边,再用独轮车运回家。我放学后的任务是割草,妹妹照看弟弟,空闲时还帮做些零杂活。
祖父是种植瓜果蔬菜的能手,门前菜园子里有专门用来培育蔬菜、瓜果种苗的小苗圃,育出的种苗除自己栽种,还无偿提供给左邻右舍,多余的拿到集市上出售;家前屋后,自留地里一年四季轮番种植的瓜果、蔬菜、烟草,拣好的卖钱,次一点的自家食用。一家人省吃俭用,几年下来,家里终于有了点积蓄。
祖父和父亲合计,可以盖两间砖瓦房了。
于是,买来松木做梁柱,细毛竹做椽子,编织芦苇做网莲,砖瓦、石灰、铁钉,一应齐备。在秋收前一个月,请来工匠,邀来亲戚朋友,和泥的和泥,搬砖的搬砖,砌墙的砌墙,起早摸黑,忙得不亦乐乎。上梁那天,外婆家送来了贺喜的米糕、馒头、团子、米粽;姑母家买来了糖果、花生、鞭炮。大梁上贴着大红“喜喜 ”字,柱子上贴着大红“福”字,脚手架上的箩筐里装着糕、粽、团、圆(馒头);方盘里装着花生和糖果。“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吸引了无数村民来屋场周围看热闹。领班师傅骑在大梁上,高声喊着:“白米方糕抛往东,寿比南山不老松;糯米粽子抛往南,子孙个个中状元;点红团子抛往北,财神菩萨到主家;精粉馒头抛往西,祖宗保佑全家福。”米糕、米粽、团子、馒头、花生、糖果从师傅们手中飞向房屋四周,伸手接的,弯腰捡的,吆喝师傅们往自己面前扔的,场面热闹极了。前后十多天,用尽所有建房材料,两间砖瓦房终于落成了。从房子外表看,白墙青瓦,还有点模样,其实是个空壳子,房子内部空空如也,连隔墙都没材料砌。
父亲决定自制土坯砌隔墙。制土坯是件力气活,父母起早摸黑挑运粘土摊在场地上晾晒,将稻草铡断,用木锤捶成草丝,将粘土和草丝拌和堆在一起,在泥堆中间扒个塘窝,慢慢地向塘窝里灌水,这时,睡熟的泥土似乎被唤醒了,吱吱地直响,整个泥堆也变得灵动起来。泥土喝足了水,踩在脚下还挺鲜活。泥踩的时间越长黏性越强,似乎长了筋骨,有了柔软轻盈的生命。踩熟的泥被切成块,压进长方形的砖模里,再用木板刮平,然后松开砖模,一块土坯砖就制成了。一块块,一排排土坯砖晾在场地上,接受着光和热的烘烤,越来越鲜亮,越来越精神。晒干了的土坯被搬进屋内存放,当土坯足够砌隔墙使用时,父亲干起了泥工活。墙体砌完,用泥巴将墙面抹平,再涂上一层石灰水,感觉还挺敞亮。经过燕子筑巢式的劳动,我家终于有了让村上人羡慕的砖瓦房。瓦房西间分隔成南北两个卧室,住着祖父母,我和弟妹;东间后面做灶间,前面是堂屋,堂屋墙上有门通向紧邻的三间茅屋,茅屋里住着父母,还养着家禽家畜。
“文革”中,稻田里草比稻禾长得还高,旱谷作物藏在杂草丛中躲猫猫。父亲临危受命担任生产队队长,他带领社员埋头苦干搞生产,人勤地不懒,粮食产量上去了,猪也多养了,还与县食品公司挂钩养鸭,农闲时,组织劳力去林场打工,多种经营搞得红红火火,到年终分配,多年工值在全大队排第一,我家挣的工分多,成为队里的进钱大户。
为改变人畜同舍的尴尬局面。父亲和祖父合计,再苦干两年,把草房翻盖成砖瓦房。决定做出后,除了参加生产队劳动,家禽家畜的饲养数量成倍增加,自留地里经济作物的花色品种也比以往增多了。我经常在睡梦中被父亲叫醒去自留地里干活,早饭后和父母一起参加生产队里劳动。劳动间歇,割猪草、羊草、兔草成为常态。卖猪,卖羊,卖种兔,家庭收入让村里人都羡慕!
七十年代初,我家第二次建新房,落成后的三间新瓦房,不仅有宽敞明亮的堂屋,足够空间的卧室,独立整洁的灶间,而且还用多余的材料修建了猪羊舍,告别了人畜混居。
六十年代中期建造的房屋,由于建房材料的原因,加上猫踩鼠钻,屋面瓦片发生移位,漏雨的问题越来越严重。父亲经常颤颤巍巍地爬到屋面上去盘瓦拣漏。好不容易托人买来了市场上十分紧缺的油毛毡,把漏雨的屋面掀开,铺上油毛毡,盖上瓦,暂时解决了老屋漏雨的问题。
随着乡镇企业的兴起,砖瓦生产也由土窑变成了机轮窑,水泥不仅产量高质量好,而且水泥制品也应运而生,为农村拆草房建瓦房,拆旧房建新房创造了条件。
1979年,父亲手里有了些积蓄,面对未老先衰的老屋,动了盖楼房的念想。盖楼房可不是件容易事,砖瓦、水泥、楼板虽不是很紧张,钢材、木材都是紧缺货。父亲是个敢想敢干的人,在他的操持下,经过一年多的筹备,于那年秋天,拆掉了老房,建起了前带挑檐走廊,村里独一无二的三间楼房,父亲成为村里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
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后,农民的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农村生机勃勃,拆旧房建楼房高潮迭起。1985年,我被调进城里工作,夫人和儿子随我进了城。我外嫁的妹妹举家迁回老家,我把父母分给我的房子让给了妹妹一家居住。
日益年迈的父母,仍割舍不掉养育他们的土地和朝夕相处的乡亲。按父母的意愿,拆除了二老居住的平屋,改建成底下架空不易受潮,上有隔热层,住房和灶屋分开的小洋房,门前小院既可种花养草,又可停车。进入新世纪,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往城市里跑,越来越多的人家在城市里买房,弟妹在城里也买了住房,老屋成了闲置房。村子里冷冷清清,孩提时,满村子追逐嬉耍的孩童景象已经远去,老屋里只剩下不愿意离开故土的老人,望着日益败落的村庄,忍不住为逐渐沉寂冷清的乡村叹息!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历史印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担当。沉寂冷清了的乡村现在重又走在振兴路上,山清水秀,别墅新颖,瓜果飘香,生气勃勃的美丽乡村,已经成为乡亲们聊得最多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