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江南文脉

无锡首位进士:

大唐宰相李绅

  | 吴歌 文 |

  唐代289年中,无锡只出了一位进士——李绅。李绅也是无锡历史上第一位进士和第一位宰相。但人们对李绅的认识,主要还是那首《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毫无疑问,李绅对无锡而言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惠山祠堂群祀者林林总总,却唯独不见李绅祠,这似乎与他的地位身份不太相配。坊间,还有一些关于李绅晚年腐败、生活奢靡、官声不佳之说。那么,李绅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李绅(772-846),字公垂,少年时于惠山读书十多年,故惠山被其称为“家山”,这段读书时光也成为他宦游生涯中最难忘的记忆。“碧峰依旧松筠老,重得经过已白头。俱是海天黄叶信,两逢霜节菊花秋。”(《重到惠山》)“故山一别光阴改,秋露清风岁月多。松下壮心年少去,池边衰影老人过。白云生灭依岩岫,青桂荣枯托薜萝。惟有此身长是客,又驱旌旆寄烟波。”(《忆题惠山寺书堂》),至晚年,所念所忆全是惠山。

  李家祖上显赫,李绅曾祖是武则天时的宰相,李绅父亲历任金坛、乌程和晋陵县令,全家定居无锡东亭长大厦。6岁时父亲去世,9岁母亲去世,长兄李继担起生活重任,生活陷于清苦。这时的李绅只剩一个信念:发奋读书,出人头地。

  李绅年轻时就表现出过人的诗才,颇受苏州刺史韦夏卿赞赏。二十多岁时,李绅开始北漂,并进京应试,可惜两次不中。只得折返惠山继续苦读。唐宪宗贞元二十年(804),李绅再次赴京应试,依然落第,却有缘结识了风流才子元稹,且住进元稹家中。他把元稹的一段风流韵事和《莺莺传》,撰成《莺莺歌》,传布很广。两年之后的元和元年(806),李绅第三次参加科考,终于考中进士,这年他35岁。在等待朝廷授职的空白期,李绅曾返回江南,小有名气的他,在南京被浙西观察使李锜聘为幕僚。不承想,李锜是个叛臣,他让李绅起草反叛檄文,李绅装出害怕样子,无论如何威逼、甚至被威胁杀头,李绅也决不动笔,被关进监狱。不久,李锜谋反失败服诛,李绅出狱,这事为他赢得了名声。继任浙西观察使邀李绅入幕,他却拒绝了,又回了惠山。

  两年后,李绅奉唐宪宗诏入朝,任九品校书郎,升右拾遗。至穆宗朝,转右补阙,一路做到了翰林学士、中书舍人(五品上)。此间,李绅与元稹、白居易一起提倡“新乐府”诗体,史称“新乐府运动”,诗名日炽。李绅有《乐府新题》20首,元稹、白居易也效仿了《和李校书新题乐府》12首、《新乐府》50首,乐府诗通俗易懂,针砭时弊,关注民生,咏叹疾苦,很接地气,在文学史上颇受肯定。

  李绅在惠山有一个读书处,对惠山的感情无人可比。元代王仁辅《无锡县志》曰:“李相书堂,在惠山。小径萦纡,有堂三楹,中绘唐相李绅像。绅未遇时,尝读书是山,堂即绅读书之所。”李绅晚年重游惠山时,感慨云:“余顷居梅里,尝于惠山肆业。旧室犹在,垂白重游,追感多思。”又曰“上家山,家山依旧好。昔去松桂长,今来容须老”,把惠山称为“家山”者,唯其一人矣。

  欧阳修、王安石、苏东坡……,很多大家在60多岁就故世了,但对李绅而言,人生的登顶似乎才刚刚开始。唐武宗会昌元年(841),奔七的李绅意气风发,裘马轻车,从淮南节度使任上奉旨进京,出任兵部侍郎、同平章事(相当于以副部级身份出任副宰相职)。随后,唐武宗又任李绅为中书侍郎,后又不断擢升:右仆射、门下侍郎、监修国史、上柱国、赵国公,食邑二千户。至此,李绅已登上真正的宰相之位,且在朝廷负责执掌国家财政、军事,兼管文史,可谓天下大事尽在掌中。

  历经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五朝,此时,李绅终于登上大唐官场的顶端,这是历朝历代无锡进士所抵达的最高官职;而他历官五朝的资历,在无锡历代朝官中也是唯一,没有第二。

  李绅个子不高,甚至矮小,故而有“李短”之称。但他精明强干,刚毅果断有魄力。这样的人,自然仕途不会太顺坦。“牛李党争”时,李绅诗中虽然也有他与牛党领袖牛僧孺聚宴把酒吟唱言欢的一幕,但他的李党身份却让他的命运几番跌宕沉浮。

  穆宗时,李绅官职不断擢升,先后出任御史中丞、江西观察使和户部侍郎。敬宗继位之初,却莫名其妙被贬为端州(广东肇庆)司马,一降就是好几级。原来牛党在新帝面前诬陷他反对立其为太子,敬宗当然恨之入骨。这与同样被贬为司马的白居易一样命运悲催,只不过李绅没像白居易那样“江州司马青衫湿”。后来,敬宗偶然在穆宗的密匣中看到了李绅奏折,与告状者所说恰恰相反,李绅竟然三次上书鼎力推荐自己,于是李绅的命运奇迹般发生了陡转。

  当然,李绅能得重用,还是因其确实能干。在白居易所撰《李绅家庙碑铭》中,可多少看到李绅的形象和政绩:李绅任宣武军节度使时,恰值蝗灾严重,但李绅辖内的宣武军区域庄稼却没有受害,百姓一致认为蝗虫是被李绅威名给吓住了,事后皇帝还特别下诏表彰了他;李绅出任河南尹时,当地治安乱糟糟的秩序一下变好了,许多地痞无赖原先经常穿着奇异嬉闹于街头,舞棒击球恣肆无度,大白天也敢躺官道上睡觉,车马不敢靠前。李绅一来,这些泼皮无赖都不见了。从这些侧面描述,就可知道李绅执政绝非等闲。

  不过,年届古稀的李绅,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做了两年宰相,就突发中风,虽然性命无虞,却留下了腿脚不便的后遗症,无法出席朝廷晨会,他只得向皇上请辞养老。武宗却不舍他走,宰相可以不做,但还是安排他重回淮南节度使,并特赐“右仆射”和“平章事”,这次是戴着宰相的荣衔赴任。淮南节度使管辖着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大片地区。节度使驻地先设寿州,后迁扬州。长江对岸就是富饶绮丽的江南,当年隋朝为统一江南并控制江南,一直把扬州作为大本营。时任宰相李德裕及其父李吉甫(元和年间宰相)、前任宰相牛僧孺,都曾经出任过此职。唐武宗把精明老辣的李绅放在淮南节度使任上,就是为了呼应长安、遥控江南。更何况当时朝廷正进行征讨泽潞藩镇叛乱,需要能臣在扬州调控江南漕运。李绅虽然年迈,却依然作风犀利,不负所望。

  两年之后,武宗驾崩,没多久李绅也追随而去,终年75岁。追赠太尉,谥号“文肃”。经天纬地曰文,慈惠爱民曰文;刚德克就曰肃,执心决断曰肃。“文肃”二字对李绅名副其实。

  没有人能预知身后之事。李绅亦如此。宣宗大中元年(847),牛党为继续打击已罢相的李德裕,翻出了一串老账,其中有一件就是李绅在会昌五年处理的扬州吴湘一案。当时有人举报扬州府所属江都县尉吴湘利用职权贪墨款项,并强抢民女为妾。本来此案无需节度使大人亲自过问。但李绅认为,吴湘官职虽小,但主管司法、治安和税赋征收,知法犯法,不可轻饶,必须严惩以儆效尤。吴湘案很快厘清结案,吴湘被判死刑。但事情却没这么简单,吴湘叔父吴武陵与李德裕之父李吉甫有隙,吴武陵虽然已死多年,但有人认为李绅断案可能是帮好友李德裕报复吴。御史台遂派出御史崔元藻前往扬州复查。崔元藻很快禀明事由:吴湘贪赃受贿属实,但款项不算太多;强娶民女事则缺乏根据。吴湘有罪,但罪不至死。建议流放二千里。但吴湘已然问斩,崔御史也被流放了。心怀不满的牛党自然认定背后有李德裕的操纵。但武宗站出来了,说:“一切都是朕的决定。”当时武宗多次下旨严惩贪腐,凡官吏贪污满千钱者即处以死刑。李绅当是坚决的执行者。

  然而,武宗一死,立马就翻案了,牛党唆使吴湘堂兄告状,当朝宰相白敏中、令狐绹则推波助澜,要求翻案。弄不清缘由的唐宣宗居然准了。于是吴湘冤案成立。李绅虽然已死,仍被追夺全部官衔、荣衔和谥号。直至唐亡,未能平反。

  文化、生活上,李绅也遭遇了严重的污名化。诗人刘禹锡曾写过一首《赠李司空妓》:“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史肠。”经后人传,诗中“李司空”即指李绅,该诗歌记录了一场香艳绮丽的欢宴,歌妓美艳,小曲动听,李司空早已见惯不怪,而那位刘刺史(禹锡)却只能愁绪断肠。据说李绅读诗后,慷慨地把歌妓送给了刘。虽然唐人蓄姬赏色乃一种风尚,但此诗却成为后世污损李绅的一发炮弹。在有人眼里,白居易包养樊素小蛮是一种浪漫诗意,而李绅却是腐朽奢靡。

  前些年,国内诸多媒体曾大肆传播一条信息:李绅生活极为荒淫豪奢,因他爱吃鸡舌,故每天要宰杀数百只鸡,满院鸡尸。甚至有官员撰文,对李绅从悯农诗人堕落为奢侈高官作为案例进行剖析,借古鉴今。其实,这只是凭空捏造的故事,究其源头,“鸡舌”故事竟出自一个中学教师无中生有的编造,虽然此人承认自己瞎编,媒体也在请教南京大学教授莫砺锋之后予以澄清,但“鸡舌”事仍然余毒甚广。

  “悯农”诗传播虽广,但李绅形象大体仍是模糊的。刘禹锡诗和“鸡舌”传说,都让李绅形象黯然失色,或许这也是惠山祠堂群唯独不见李绅祠的原因之一?其实,李绅对无锡意义重大,他既是无锡第一位进士,大唐唯一的无锡进士,也是史上无锡官位最高者。更难得的,是他始终对家乡满怀深情,《全唐诗》中收录李绅诗作127首,其中写无锡的就有12首。

  “上家山,家山依旧好。昔去松桂长,今来容须老?”对这么一位视无锡为“家”的人,无锡是否欠李绅点什么?是一座祠庙,抑或是一个读书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