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3版:二泉月·心情

几时归去作闲人

  | 何健平 文 |

  两百多年前,乾隆皇帝和纪晓岚双双站在长江边。望着烟波浩淼、水天一色的万里长江,和江中桨动船飞、千帆竞渡的场景,乾隆捻须沉吟,动了哲思,问身边的文豪纪晓岚:“这江中行船当有多少?”纪晓岚岂是等闲之辈,随即朗声应道:“回皇上,两只!”“哪两只?”乾隆爷追问。“一只为名而来,一只为利而往。”纪晓岚回释着皇帝的追问。纪晓岚的机智回答看似绝对、偏激,实则高度、准确地概括了芸芸众生的心理和生存状态——追名逐利。

  《史记·货殖列传》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生中,有太多功名利禄的追逐:填不满的欲壑,负不完的责任,达不成的目标,让人尽其形寿殚精竭虑,无法轻松。人们就像一只只提线木偶,被欲望之魔玩弄于股掌之间,被名缰利锁牵束得疲惫不堪,真可谓“生命不息,追逐不止”。即使像无论荣辱都可坦然对待的苏东坡先生,在人生的颠簸中,也对自己发出了“几时归去,作个闲人?”这样的设问。

  他在《行香子·述怀》词中云:“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词中抒发了作者把酒对月时的襟怀意绪,流露了人生苦短、知音难觅的感慨,表达了自己渴望摆脱世俗困扰的隐逸之意。

  从该词中,我们不难看出,苏轼想做的这个“闲人”,并非一般所谓的无所事事之人,而是“闲世人之所忙,忙世人之所闲”“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的风雅氤氲的悠闲之人。

  我理解,悠闲,是一种难以言传的心灵状态和生活境界。它是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怡然自得,是白居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欢然邀约,是王摩诘“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超然禅意,是孟浩然“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的盎然兴致。从容闲适、悠然自在、洒脱旷怡、心无挂碍、淡泊宁静等等词语,大概都可以拿来做悠闲的注脚。悠闲的特性与珍贵,在于它是一种即时放空而感觉此刻即是恒久的湛然心境。在旷日持久、费心劳神的俗世生活中,我逐渐学会和习惯了让自己的内心随时葆有一份悠闲之乐。

  悠闲之乐,乐在可以做自己想做和喜欢做的事情。清人张潮在《幽梦影》中说:“人莫乐于闲,……闲则能读书,闲则能游名胜,闲则能交益友,闲则能饮酒,闲则能著书。天下之乐,孰大于是?”

  悠闲之乐,乐在传心、见道和会心。明朝洪应明所著《菜根谭》曰:“鸟语虫声,总是传心之诀;花英草色,无非见道之文。学者要天机清澈,胸次玲珑,触物皆有会心处。”

  悠闲之乐,乐在心性随缘、任运自在。唐朝百丈怀海禅师《随缘》诗云:“幸为福田衣下僧,乾坤赢得一闲人。有缘即住无缘去,一任清风送白云。”元稹《酬孝甫见赠其六》诗云:“莫笑风尘满病颜,此生元在有无间。卷舒莲叶终难湿,去住云心一种闲。”这两首字字珠玑的禅诗,犹如声声晨钟暮鼓惊醒俗我:自己何不学一袭白云,任随清风吹送,随处适意,安闲自在,潇洒度日?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这个问题,说好回答,也好回答;说不好回答,也不好回答。闲由心生。如果不能调适好自己的心态,无论是功成名就的得意人、财务自由的有钱人,还是名利受挫“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的失意人、“归园田居”的隐逸人,谁都难以真正体会到悠闲的乐趣。

  在我看来,能享受悠闲之乐的人,必有一颗丰富清明的心灵,有崇尚简朴生活的爱好;能处淡守真、安于寂寞,不汲汲于功名利禄、不斤斤计较于人我是非。这样的人,才有资格享受真正悠闲的生活。可以肯定地说,那些竟日奔波在邯郸道上的名利客们,是断断做不了这样的“闲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