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湿地草青青

  | 刘川 文 |

  宅家禁足的日子里,只有湖边空旷的人造湿地,成了我解放双脚的上佳去处。

  湿地是由无数苇草树木、河道水面和形态各异的亭榭栈桥共同组合而成的。当然,所有植被中数量占比最大的还是草地。湿地的草有两类,人工移植的和野生的。整片整条的是由人工移植的,管理也比较到位,主要品种是高羊茅和黑麦草。野生的就五花八门了,什么婆婆纳、老鹳草、金鸡菊、白车轴草、蒲公英、野豌豆、苏门白酒草、早熟禾、猪殃殃、苜蓿、卷耳、宝盖草……有些草知道它的俗名,却不知道学名;有些则从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借助了手机里的“识花君”,才给我补了课。当然,我更钟情于两类中的后者,因为只有野草是无处不生无处不在的,沟沟壑壑,坡坡坎坎,到处都能无拘无束成长,人们不在乎它,它也不太在乎人。正月伊始来到湿地,草色尚显枯黄,涉足其密集处,颇似踩着柔厚的地毯,脚底软乎乎的。从新正立春到二月惊蛰,我隔三差五到此散步,不经意间见证着小草们由枯及荣地渐变,心情竟也随之开朗欢欣起来,一扫因防疫而苦宅家门的烦郁。

  自古以来,小草就一直是诗人们争相歌颂的对象。顶顶出名的诗莫过于乐天居士那几句了: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寥寥二十字,鲜明揭示了小草们生存荣枯的自然规律。可我总以为,小草的枯萎既有自然之因,诸如烈日曝晒,冰霜无情,虫豸啃食;又有人为之害,遭受肆意践踏,异力坐压,烟火燎熏……不过,小草的坚韧也是惊人的,它似乎总能默默地忍受住一切,历经磨难也能不卑不亢,不因细小而自悲,也不为软弱而求荣。即使常被折磨得东倒西歪,遍体鳞伤,也依然不怨不悔,重新长起!我好几次看着满地枯草,敬意油然心生。

  小草的繁荣是扎扎实实而来的,它根植大地,受惠于阳光雨露,一点一点不急不忙地慢慢长大。它绝对不像有些植物,一夜之间就光彩耀人,炫你耳目。细细想来,小草的使命感和忠诚度真是特强,无论人们召不召唤,眷不眷顾,它们总会适时地出现,向你报告春的消息。打个比方吧,在即将启幕的那场恢宏的春天交响乐中,它永远是序曲中跳跃出的第一个音符;在即将展开的那幅多彩的春天画卷里,它就是画家描绘时的第一根线条第一抹色彩。而且,它总是那么十分低调不事张扬地进入人们的视野。不是吗?立春不久徜徉在湿地时,草绿还若有若无,有如韩愈诗句里描写的样子,“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隔着河道看对岸,隐隐约约似乎有那么一点意思,待走过桥去近前察看,却依然是一簇簇的衰枝败叶,只有拨开杂陈,才会分辨出一星嫩绿。千年以前的古人,就有如此细微的观察,实在让人感佩不已。过了些时日再去,我惊喜地发现,数日前似隐似现的绿色,已经横衍漫漶,悄悄地连成了块形成了片。节令交过雨水,湿地里憔悴的容颜便日渐褪尽,被欣欣然的一派生机所替代!完全苏醒过来的小草们,又重新为大树垫底,为百花衬托,为大地渲染。即使日后被牲畜作饲料,被人们沤肥料,它也从容不惧。多么平凡又可爱的小草哟,它这种非凡的生命力,这种无畏的态度,这种谦逊的品格,着实让人怜惜让人敬重!兴许是小草对生命本来就有彻悟:这世间万物原就难分轻重上下,世间的生命也没啥高贵卑微,是物各有其用,是人各尽其才,只要能发挥一分作用,释放过属于自己的那份善意和美丽就行。

  进入农历二月,果真春风似剪,九尽垂柳飘逸,小草也更趋茂盛,三两天不去照面,它就愈发展示出“嫩绿柔香远更浓,春来无处不茸茸”的画境了。暖阳融和之日,湿地里的春意变得让人可以触及。空气中弥漫着那股久违的气息,比单纯花香更加沁人心脾,更加令人陶醉,尤其像我这样在农村长大的人,更加敏感地捕捉到了儿时春日在乡野割草时的那股清馨味道,也让我忆起当年春耕田间,靠在向阳的草坡上歇息,吮吸到泥土里传来的那股芬芳,我觉得,那肯定是自然韵味与人类本真的美妙共情,以致几十年都能反复唤醒,历久不忘。

  小草,年复一年地演绎着它们顽强的生命过程。我始终坚信,即使湿地生态会有人为的改变,小草的本色也永远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