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国忠 文 |
猪槽,是给猪放料喂料的器物,以前农家都有。有石质的,木质的,后来也有水泥浇制的,大多为长方形状。而石质猪槽中,又有青石、黄石甚至金山石等不同种类。它们,都来自深山,是石匠的作品。
我家那只黄石质地的猪槽,是搬迁时带来的旧物。它高19厘米,长65厘米,宽30厘米,内里净深12厘米。呈淡黄色,其间还夹杂一些星星点点的褐色颗粒。猪槽内外,看似总体平整,却也是斜纹、竖纹、横纹纵横交叉,坑坑洼洼有丘壑。可以想象,石匠当初是尊重石性,顺着石头的纹理、肌理走向而雕凿的。我用清水一遍遍清洗石猪槽,甚至用钢丝板刷,反复清理它内外积淀的垢物,尤其是粘牢在石缝中的板结物。清洗过程中,不乏胡思乱想:想起了茅屋、猪圈、青草、水草和割草;想起了稻糠、山芋藤和泛黄的白菜帮、青菜帮;想起了与农业紧密相关的许多事;也想起曾有多少头猪,先后在这只石槽里吃糠咽草后,走向集市走向屠宰场,成了人们的食物和祭品,却从未赢得丝毫尊重和感念,反而被轻蔑和嘲讽:笨猪,蠢猪,死猪;还想到,与文人治印截然不同的石匠,一手榔头一手凿,锤落凿进,凿进石溅,“咣当”作响大汗冒,那种铁石搏击发出的粗粝响动,回荡在旷远的山林,才是真正的金石之声。进而想到,锤凿与石头同宗同源,如此相搏,犹如豆萁燃豆,全然是被人利用和挟制了。
我将洗净后的石猪槽,置于客厅的东南角,以槽代池,放入了五条金鱼。它们很开心,仿佛早已认识石猪槽,悠游其间:一会儿默然静伏,一会儿摇尾迤逦,一会儿追逐戏嬉,一会儿用小嘴啄石缝,似乎想从年老的缝中捕捉远古的佳肴,模样很专注,很可爱,也很灵敏。只是它们很贪吃,每当喂食时,总会将小嘴巴翘出水面,吧嗒吧嗒等撒料。食料入水,它们便争先恐后,一口一个准,须臾间便已吃了个饱,池内水泡迭起,波纹涟涟,一派热闹景像。它们也擅拉,不足一个礼拜,水便有些浑,池底会残留一些纤细管状的排泄物。于是,就干池换水清秽物,搁浅的金鱼们,泼剌剌地翻动起漂亮的身子,碍手碍脚。它们好像有灵性,一旦换水后,就知又有美食可餐,一个个游抵池边作嗷嗷待哺状。它们有时也出格,趁水满跳离池中,挣扎在客厅地砖上,鼓着眼珠摆尾巴,像求援。时间一久,人与鱼便也有了感情,有事没事就会临池去观望。刚刚蹲下身,金鱼们就会围过来,与你点头对望。更让人欣喜的是,石池内壁竟长出了青苔,鲜嫩的绿色,与多色的金鱼们辉映成一个灵动美妙的水生世界。动物、植物、矿物和谐相处于一池,呈现出一幅优美怡人的画卷。也令人想起,鱼类与山涧溪流和植物,旷古以来,就像难以分开的一家。
享受着猪槽养鱼的乐趣,心情开朗而惬意。然而,也有纷争时。淘气的外孙女,先是明里暗地去池中捉金鱼,后是不顾我已给鱼儿喂过食,抢着罐子还要往池中撒食料。虽说几经劝导,她有了收敛,答应不再闹,却向我提出也要石猪槽。无奈,我去东亭集市买回了两只大小相仿的黄石猪槽,置放在园子里。这下她乐了,叫上她外婆,往石猪槽里植入了绿油油的铜钱草,俨然两个长方形的盆栽。每逢周五从城里放学回到家,外孙女首要工作就是伺弄铜钱草,给它浇水,并拔除夹杂其间的杂草。过些时日,她会按照她外婆的指导,用小手抓些米粒,放入石猪槽,使其腐烂作肥料。水生类的铜钱草,不负所望,长得葱郁葳蕤,一根根颀长的嫩梗,托起一片片圆圆的翠盘,犹如一张张姣美的笑脸,迎光沛然,随风起舞,逸出猪槽,不断扩展着绿色的边界。在蓬勃的诗意中,展示着朴拙与灵美的协调和物尽其用的硕果,也诠释了植物与矿物亲善结合的美好。
如今,这三只穿越历史烟云的石猪槽,各得其所,各随其缘,各衔其命,各尽其能,涵养着不同的活泼生命,也颐养着我和家人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