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1版:二泉月·文学

历险冈巴拉

  | 刘 川 文 |

  20年前,无锡援藏干部任国庆的事迹感动全国。根据市里要求,一个15人的新闻采访团,循着老任走过的路,进藏寻访他的事迹。

  山南泽当,是老任他们当年建起西藏第一座广播电视发射塔的地方。我们去时,这个辖12个县、30多万人口的地区,全年财政收入仅5000来万,老任干事时的难处,不言而喻。感佩之余告别山南,是在高原清爽的晨曦之中,采访团员们披着当地领导送行的哈达,踏上了去贡嘎访问任国庆的藏族老同事的路程。

  从山南去贡嘎,途中要翻越冈巴拉山。这山在山南的浪卡子县和贡嘎县之间,山口海拔高达4900多米。陪同采访的自治区广电厅干部贡桑德吉告诉我们,在藏语里,“冈巴拉”就是“雪山下最美的地方”,但翻越冈巴拉还是挺危险的,大家要有思想准备。那时西藏的路况远没今天的水准,记得车子走了很久,离开了柏油公路,进入完全是碎石的山道,在车轮碾着石头的噼里啪啦声中,盘旋而上,渐入险境,贡桑的预警开始应验了。

  甫进山口,一辆大大超速的载重卡车,在一个急弯处险些与我们的车撞个满怀,好在司机处置果断才有惊无险。惊魂未定,汽车继续缘道攀升,越往上走,道路越险,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山壁,俯视车窗之外,但见山下的藏式碉房愈来愈小,车子越来越颠簸不稳,那感觉,车子像在往天上去。一向雀跃的老记们此刻大都缄口不语,有的干脆闭上了眼睛,我的心头也是一阵阵发紧,默默祈愿千万别出意外!一边寻思,老任当年进出山南,也是走的这条路吧。

  采访团的工作得到西藏广电厅全力支持,他们调剂出两部最好的工作用车,一辆丰田越野车,一辆崭新的江陵全顺大面包车。作为带队者,我让团里最年长者和两位女记者跟贡桑上了越野,其余男人全上大车。面包车司机平措,三十几岁的藏族汉子,狭长黝黑的脸,在青藏线上开了十多年军车。可能对他来说,走这样的路是家常便饭,也有点想在我们面前炫技的“嫌疑”,竟然在S形不断的“天路”上,时不时玩一下“生死时速”,直吓得大伙冷汗涔涔。车子不知转了多少圈,才翻上冈巴拉山山口,此时,团员中很多人已是头晕目眩,脸色苍白,大家要紧下车喘息放松。

  与西藏所有雄伟的山口一样,冈巴拉山口也叠着好多硕大的玛尼堆,五颜六色的经幡,迎着山谷的风,呼呼啦啦地飘舞飞扬。站在山口放目南眺,四周山峦绵延起伏,湛蓝的“圣湖”羊卓雍措尽收眼底,遥远的皑皑雪山以它的雄伟圣洁,构成无比壮丽的背景,愈发衬托出高原湖泊的宁静和冷艳。不远处山坡上,三三两两的牦牛悠闲地散着步。正当大家从紧张中缓过神来,欢呼赞叹眼前的美景时,“嘭”的一声轰响,将我们的情绪从激动兴奋顿时拉回到焦虑着急之中。

  原来,面包车的水箱爆裂了,滚烫的水从箱体破损的缝隙流出,淌了一地,又很快被干涸的山道吮吸得干干净净。车是新车,可“全顺”瞬间就变成了不顺!原来,彼时山口的气温只有十几摄氏度,人在高原上生硬的风中伫立,已能感到明显寒意。翻了几个小时山路的车,一熄火便导致温差加剧,箱体开裂。时间已过正午,有点祸不单行的味道,天空突然起了黑云,风也愈发强劲,气温逐渐下降。贡桑说,这是典型的山口气候特征,“天上无飞鸟,地上无杂草。风吹石头跑,四季穿棉袄”。我们真的是遇上了!团员们大都只穿着两层单衣,几个年轻记者还只是T恤加马甲,如果气温继续下降甚至降雪的话,滞留山口,危险可想而知。

  此时,一辆军车驶过,我们拦车求助,可面对车子的故障,年轻的战士爱莫能助。原来,他们是远处冈巴拉塔克逊哨所的边防军人。怎么办?不论多么困难,必须尽快下山。贡桑和司机平措、丹增与我们商量,尽最大努力维持水箱的储水功能,让车能慢慢遛着走。这是摆脱困境的上上策,我们当机立断。完全土法上马:两个司机用随身携带的藏刀,硬是在箱体上鼓捣出几个小孔,把哈达扯成细条捻成缝合裂缝的线,用早餐吃剩的馒头蘸着水往缝隙上涂抹,试图让水箱破裂处抿合得好一点,外面再用哈达绕上几层,延缓漏水的程度。经过一个多小时折腾,我们将车上几瓶饮用水倒入水箱,车子重新发动起来,大家好不高兴!可没走几步,平措又说汽车脚刹失灵了。恰似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大家有点沮丧。难道真要被困在山口!考虑到越往下拖延会越被动,司机决定开着病车强行下山。

  我们继续让越野车先行,其余都上“病车”,大家七嘴八舌,不管了,我们的命和这车绑一起了!好一派视死如归的气概哟。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每个拐弯,司机都小心翼翼拉着手刹,车内所有人也都自觉地将身体重心向山道内侧倾转,生怕车子向山崖那边倾斜,“99、98、97、96……”有人一公里一公里地数着逐渐递减的里程碑,每下一公里,心里似乎就踏实了一分。下到路碑70多公里处,司机又下车给仍然有点渗水的水箱加了水,给滚烫的车轮泼点凉水降温。就这样,车子一段一段往下挪,大约一个半小时后,我们的车下完了最危险的路段,到达平缓的山脚。大家一致要求下车,以车辆和冈巴拉山作背景,纪念这段难忘的路程。当相机的自动快门“咔嚓”响起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把手指伸成了V字,或将大拇指高高翘起。藏族汉子平措也得到了一份意外的奖励,一位女记者在他脸颊上给了一个轻轻的吻!

  车子继续带病行进在前往贡嘎的公路上,我的思绪却随着车轮翻滚:人类临危涉险时,恐惧身不由己,也有人会打利己的小九九,人性的弱点便一览无余,不是什么虚伪的口号可以遮掩的。而人,也同样是在经受住不同寻常的考验和挑战之后,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坚强!融智汇志,迎难而上,闯关而去,就会获得脱胎换骨的成就感,获得勇敢者的自豪,获得胜利者的愉悦。采访还没结束,我似乎已经找到老任为何能在西藏带病坚持22年的答案。

  若干年后,来锡访问的贡桑带来一个意外信息让人震惊,曾经载着我们脱险冈巴拉的司机平措,在他熟悉的青藏线上遭遇车祸,年轻的生命永远融进了生他养他的雪域高原。他的脸庞和冈巴拉的山道一起,深深镌刻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