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涛 文 |

　　年过花甲的父亲这天格外精神焕发，在进站口，他开怀地抱着悠悠举高高，上来下去举了七八遍，恨不得把可爱的孙女举到云彩上，逗得悠悠咯咯笑个不停。在这个明媚的四月清早，到处晚樱绽放，父亲终于盼来了返乡的日子。

　　父亲放下悠悠，摸摸她的小肥脸，转而向我挥手道别。看着他消失在检票口，我内心盛满了不舍之情，可并不纯粹，毕竟这段时间没人帮忙带孩子了。一阵烦恼和压力涌了上来。

　　自悠悠出生前，父亲就过来跟我们小两口一起生活了，始终细心呵护着小孙女的成长。虽然不是很遥远，可他难得回一次家乡：孙女小的时候，要寸步不离；大一点了，要接送幼儿园。而我，也早已习惯了有老人帮衬的生活节奏。我觉得“团聚”的生活合情合理：既能照顾老人，也能照看孩子，岂不两全其美？

　　对老人而言，带孙辈虽乐亦苦，尤其我们这种新市民家庭。两家人里面只有父亲退休赋闲，他贴钱贴时间带孙女，还没有轮休。孙女还是个超级小淘气——每次刷牙吃饭，都像个猴子一样，到处打滚乱窜，引爷爷满屋子来抓她，嘻嘻哈哈笑个不停；每次睡觉前，都爬高上低吵着要“好吃的”，不翻腾出来一点零食吃，好像不能抚慰自己肉肉的小肚子；每天还要爷爷绞尽脑汁地陪自己玩，陪自己看书、学英语、做运动——所谓的运动，其实就是把爷爷当马骑，一会骑在肩上，一会骑在背上；感冒咳嗽了更要爷爷全天候照料，经常弄得爷爷精疲力竭的。

　　父亲回家乡的事，一直在计划，一直走不成。他知道我们离不开他，就算是煎熬，我也没考虑找陌生人带孩子。没办法，我不放心。怎么跟儿子提回老家的事呢，回去了的话，儿子一家该怎么接送孩子？工作要受到很大影响吧？熬夜又要早起吃得消吗？他的心里一定矛盾复杂——直到三月底，父亲犹犹豫豫的，旁敲侧击地问要不要给家里的老奶奶烧个纸……

　　十多年了，其实我一直向往阖家团聚的幸福生活。自从在外地读书，我半年才回家见父母一次，如今梦想的团聚生活实现了，可他却总冒出逃离的想法。

　　父亲好像天天都在想家。突然离开了生活了60年的四线小城，语言不通，文化差异，失去了亲戚的照应，见不到几十年的老友，没了熟悉的生活圈……这个繁华的都市，好像一个无形的罩子，他张不开嘴、迈不开腿，无所适从——在我身边，被迫深居简出的外地老人很多，这种囚笼似的团聚生活在大都市很常见。

　　那天，看着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和妻子感到一阵难受，这种囚笼式的团聚生活有必要叫个暂停了。以往每次都顾虑重重，这次我们选择不做思考，马上帮父亲买好了回老家的车票，让他回去了我们再做安排。

　　一辈子生活的记忆扎根在那里，金山银山也不如家乡的一抔土。想到自己，我有点羡慕父亲，我也六年没回过家乡了，好想摸一摸陪我长大的钢管床啊。经济独立了又如何？没有老人的生活节奏，恐怕将从抒情变得摇滚。

　　火车已经开了，收到了父亲报平安的信息。我收住了胡思乱想，叹口气，拉着悠悠向培训班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