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 晓 文 |

　　钱绍武伯伯是梁溪画派代表性画家秦古柳先生的大弟子。他曾告诉我，他拜秦古柳先生为师，是按传统礼数办的，叩头敬茶一样不少。他是我伯父董欣宾、姑父浦炯的同门师兄，因此我小时候就记住了他的大名。当时他是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主任，全国城市雕塑协会会长。

　　钱绍武伯伯是惠山区阳山人，祖上甚有家业，按他自己说，他家的田地从阳山一直延伸到藕塘山边。父母亲在他年少时十分注重对他的培养，听说无锡城里有个十分有名望的先生秦古柳，便托人介绍，让他成了秦古柳先生的入室弟子，向秦先生学习诗文和书画。经过几年的学习，秦先生便鼓励绍武伯伯外出求学深造。

　　绍武伯伯经过选择，决意报考北平国立艺专。当时北平国立艺专只招高中毕业生，绍武伯伯没有高中正式毕业，怎么办？他灵机一动，自己画一张毕业证书去试试，结果他手绘的高中毕业证书，竟蒙过了许多老师的法眼，他被北平国立艺专录取了。当时艺专校长徐悲鸿先生与秦古柳先生等无锡籍画家交往很多，因此他对青年才俊钱绍武十分器重厚爱，建国后不久就推荐他去苏联列宾美院公派深造。

　　列宾美院位于圣彼得堡涅瓦河畔，是一所有着悠久历史的世界名校，学生中诞生了数不清的艺术家。绍武伯伯在那里学习十分刻苦用功，按他自己说，人家一天画三五个小时了不得了，而他常常一天画十几个小时。节假日有空，他还会去冬宫博物馆观看藏品。冬宫博物馆是与法国卢浮宫、英国大英博物馆齐名的博物馆，里面珍藏着许多世界各地著名画家的作品。通过几年的努力，绍武伯伯在列宾美院打下扎实的基本功，归国后便留在中央美院任教。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他的素描和雕塑在全国有着崇高的地位，是屈指可数几个领军人物之一。尤其是他书法功底深厚，用毛笔勾线画的人体线描，十分独特，至今无人超越，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和绍武伯伯的交往始于1987年春天，一天师叔王良人告诉我，绍武伯伯来无锡了，住在原无锡县二招，第二天上午就要回北京。我当即决定第二天一早去拜访绍武伯伯。到了二招，绍武伯伯行李已打好，良人师叔把我的情况做了简单介绍，绍武伯伯笑眯眯地看着我，那慈祥的音容笑貌，至今让我不能忘怀。他叫手下把行李重新打开，取出毛笔等，迅速为我写了一幅书房对联“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并署了上款称我为贤侄。如此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家，与我素无交往，居然临上火车，再解开行李，为我写一副对联，如此大度的做人处事方式，对我后来人生来说始终是个激励，也是我终生的楷模和榜样。

　　1988年，王金荣先生经我伯父推荐到中央美院钱绍武工作室学习雕塑，在北京我跟着王金荣先生去了钱绍武工作室，看他们上素描课。一位漂亮的姑娘裸体斜躺在工作台上，给师生们做模特儿，绍武伯伯走上去，让模特不断调整，让她摆到位，我当时还是个小伙子，没有接触过男女之事，难为情得夺门而逃。后来我才知道老师是要让模特摆到最佳位置，才利于学生临摹创作，绝非是好色下流之举。

　　1998年春，绍武伯伯来无锡参加博物院举办的秦古柳遗作展，结束后又去钱松喦故居观看他师弟窦浩琪画展，我全程陪同。观展结束后，我跟他商量，我朋友想请他写点字，可以支付一点润笔费。绍武伯伯笑盈盈地对我说：“好的，我可以留点私房钱买笔墨砚纸了。”他给企业家朋友写了几张字后，又笑嘻嘻地对我说，我帮你多写几张，你可以去送送朋友，就这样，又帮我写了三张斗方书法。

　　过后不久，我因工作上的事情去北京找他，他在中央美院工作室接待了我们，那时他正在潜心创作老友黄胄的雕像，黄胄是他多年的老朋友，他给我们介绍，黄胄雕像是他创作李大钊雕像后的又一得意之作。旁边桌上放了几十张他近日创作的毛笔线描人物裸体像，他介绍画面那是个俄罗斯少女模特儿，特别漂亮入画，他要送我一张，让我自己选，我没有要，而是请他为我同去的同事写一张书法。这次我给他带去了几支毛笔，他拿着毛笔笑呵呵地对我说：“你哪来好毛笔，我这里都有的，你千万不要客气。”他当即拆开了一支试写起来，结果他高兴地说：“这个毛笔蛮好的，你哪里去弄到的？”我告诉他是请朋友定制的。我那位同事高兴地得到了绍武伯伯的书法作品，至今还珍藏着，并常常引以为豪!

　　2002年正月半，我请绍武伯伯及其师兄弟刘达江、王良人、袁清霓等在南禅寺附近的咸亨酒店吃正月半元宵夜饭，那时他已得悉我欣宾伯父癌症转移的消息，在饭桌上几次对我说，“希望欣宾能挺过去，慢慢好起来。”最近几年，绍武伯伯有时会出现记忆障碍，他看到我及无锡师兄弟经常会问：“欣宾现在咋样？”可见他和欣宾伯父师兄弟情谊至深!

　　绍武伯伯平时一天到晚笑哈哈，平易近人，心胸豁达，不摆架子。无锡籍艺术家举办展览等活动，他常常不顾年事已高，能出席捧场的，尽量捧场支持。我与他一起参加的活动，有董欣宾炎黄艺术馆遗作展，王忍之苏伽美术馆书法作品展，周怀民湖滨饭店学术研讨会等，每次活动他都讲话发言，抬举和褒扬他人，体现了他宽广的胸怀和睿智的修为。

　　2013年冬天，他回无锡住在惠山区，我得知后便与陈瑞农先生相约一起去拜访他，并带去了十多张书法作品，请求他给予指点。尽管现在看来我那些作品极不成熟，但绍武伯伯认真看完了我的每幅作品后，十分高兴，褒扬我说：“功夫扎实，不俗，质朴沉着又有清灵之气。”我当即向他汇报，准备去江苏美术馆举办个人书法展的设想，他说很好，无锡艺术家应该多走出去交流学习。我提出能否帮我写个展标，他满口答应，过了几天他帮我写了“董晓书法展”展标，让瑞农兄转达给我，字写得十分精彩。

　　去年下半年他接受了一项光荣的政治创作任务，这个任务也体现了上级部门对他学术的充分肯定，他热情愉快地接受了该项任务，在创过程中亲力亲为，一丝不苟，秉持了他一贯严谨的艺术作风，最后取得了极大成功。去年年底，由于年事已高，他的身体渐渐地不如从前硬朗了，我在京期间，多次通过亲朋好友问到绍武伯伯身体，只是一时无法脱身去探望他。四月份，我胞弟和良人师叔一起去苏州探望过他，他们告诉我绍武伯伯身体还可以，我也就去忙别的事了。突然惊悉绍武伯伯驾鹤仙去，我心里无比悲伤，几十年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遂作此文，以示思念。愿我尊敬的绍武伯伯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