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二泉月·市井

腌冬菜

  | 符志刚 文 |

  进入小寒节气,当料峭的寒风吹遍江南大地,家家户户就要忙着腌冬菜了。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由于物资贫乏,农家收入有限,为了一年四季都有咸菜下饭,腌冬菜几乎是家家必做的冬活。

  一大早,寒阳刚刚升起,勤劳的农妇们便裹着头巾,挎着竹篮,奔向田野。精心打理的自留地上,除了耐寒的芥菜、白菜、包菜、菠菜和萝卜仍郁郁葱葱外,其它蔬菜都已被寒霜冻得蔫巴巴的了。农妇们一边往手心哈着热气,一边挥动镰刀收割冬菜。

  从菜地里采摘回成筐的蔬菜,琳琅满目地堆放在屋前的晒场上。适合做腌冬菜的,只有萝卜、芥菜和青菜。那红彤彤、圆溜溜、鲜灵灵的红萝卜,是冬菜里活泼可爱的小生灵,把它们腌制成脆生生、甜丝丝的咸萝卜条,堪称最佳的佐粥小菜,它与香喷喷、腻笃笃的新米粥可是绝配。

  那墨绿色的芥菜,则是冬菜中的壮汉,它体型壮硕,长叶纷披,叶片呈锯齿状,叶面有绒毛小刺,茎叶相连处,长有如奶头状的突出物,因而又叫“奶头菜”。芥菜味清苦,可下火,经盐腌制后,其特有的芳香挥发性物质与盐分相遇,产生奇妙的嬗变,味道格外鲜美。将芥菜的叶柄切成细条后炒肉丝,堪称下饭神器;将菜叶切成末状后,用热油爆炒,再稍加些糖拌匀,酸香扑鼻,是绝妙的下酒小菜。

  而那白梗青菜,则是冬菜中的白面书生,其修长的菜柄洁白如玉,顶端淡绿色的叶帽显得温文尔雅,最适于腌制咸菜,嚼起来脆中带韧,咸鲜爽口,十分开胃。

  制作冬菜,首先要将鲜菜摊在屋前的土场上晾晒二三天。在干冷的空气作用下,鲜菜的水分会被蒸发掉一部分,外形看上去软塌塌的,但更有韧性。

  然后是清洗。农妇们蹲坐在河滩边用条石做成的码头上,在冰冷的河水中,细心地将每一棵冬菜清洗干净。为了便于腌制,菜帮子还不能掰断。由于长时间在冷水中浸泡,农妇的双手冻得像大号的红萝卜。洗好的冬菜码放在码头上,像一座座小山。晾晒片刻,等水沥干,就可以着手腌制了。

  腌制红萝卜相对简单些。将每个萝卜等分切成四片,倒入木脚盆里,撒上粗盐(粗盐比细盐好),均匀拌透。一般是十斤萝卜用一斤盐。 腌制一天一夜,盐分充分渗透到萝卜条里后,就可以倒在竹匾里晾晒。三四个日头晒下来,萝卜条变得皱巴巴的,干湿适度(不宜过干,否则口感太柴),就可以装入陶瓮中,用磨砂盖子隔水封藏。根据各自口味,萝卜条入瓮时,还可以加入八角、茴香、辣椒等佐料。封藏一个月左右,打开陶瓮,浓郁的香气迅速弥漫开来,充满了整间屋子,用手指拈起一根放入口中,启齿轻轻一咬,嘎嘣爽脆,那是农家特有的味道。

  腌制芥菜和白梗青菜,则要复杂许多。容器要选一只敞口的大缸,清洗干净后,将菜一层层整齐地码放在缸底。每码一层菜,就撒一层粗盐,然后让一个大人赤着脚跳进缸里,使劲地踩踏五分钟左右,直到盐巴完全融化并渗透到菜体中。踩完第一层,码放第二层菜,再撒一层盐,再踩。如是反复操作十多次,直到堆满整口大缸。最后,将一块洗干净的三四十斤的大青石抱来,压在大缸最上层,就算大功告成了。在盐水中浸泡腌制半个月左右,那些菜儿就会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原先墨绿色的芥菜变得金灿灿的,淡绿色的白梗青菜则变得黄澄澄的了。用手捞起几叶,送入口中,那脆生生、甜津津、香喷喷的味道,迅速传遍整个味蕾。

  俗话说“樱桃好吃树难栽”,同样的,腌冬菜看似简单,但其中蕴含的艰辛,只有你亲身经历后才能真正感受到。记得七岁那年小寒,我家又开始腌冬菜了。在凛冽的寒风中,探亲回家的父亲有意带着我和弟弟,一起洗菜、晒菜,我俩冻得双手通红,浑身瑟瑟发抖。晚上,我看父亲一边倒背着手,一边嘴里哼着小曲,在缸里转着圈踩菜,觉得十分有趣,遂自告奋勇地跳入缸中,与父亲一起踩菜。谁知双脚刚与菜接触,脚心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原来是粗粝的盐巴将我娇嫩的脚底硌痛了,我连忙咧着嘴逃了出来。父亲在旁边看着我的狼狈相,笑呵呵地说:“农家饭不好吃吧?可要好好读书哦。”

  在物质丰裕的今天,腌冬菜也许已经成为不少人尘封的记忆。然而每到冬天,我的味蕾总会泛起那熟悉的酸爽的味道,令我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