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毅玲 文 |

　　早上六七点，是西径镇东风菜场人气最旺的时候，菜市场里人头攒动，蔬菜瓜果堆成一个个小山头，油条烧饼香气扑鼻，鱼虾蟹鳝水花四溅，活禽区里鸡鸣鸭叫，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一片热气蒸腾的景象。

　　娟子的摊位边挤成了一只铁桶，围着的都是熟客。她批发来的蔬菜全是地头鲜，沾着露水，有活气。还绿色安全，价格实惠！为人又豪爽热情，几个菜农与她合作多年，顶着星星采摘，捡拾品样齐整的成批卖给她。

　　才一个多小时，娟子摊位的菜便被哄抢一空。她顾不上擦擦满头大汗，把摊位收拾停当，来到菜场东侧一家烟酒杂货店，接替老公看店，方便老公外出进货或送货。

　　看店的活相对轻松，特别是午后几乎没有顾客上门。相邻的商家店主便吆喝着凑到一起，扑克、二八杠、筑长城，玩乐的形式多样，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女店主们则凑到一块，嗑着瓜子聊起八卦。娟子回到店里，脱下那件沾满鸡臊鱼腥菜场气的包衣围裙，换上一件素净外套，泡上一杯清茶，从柜台后面抽出一本厚厚的书，《家》《春》《秋》或是《红楼梦》，而《三国演义》是她最爱的一本，几乎翻烂了。这是她一天中最开心、最满足的时光。阅读让她了解，外面的世界远比这个菜场更庞杂、更丰富、更精彩，她相信自己不会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充斥着臊臭味的地方。

　　结婚时，她父母得知自己才貌出众的女儿执意要嫁一个家徒四壁的穷小子时，坚决反对。她赌气地净身出户，只要求带走家里一柜子的书。那是她当村支书的父亲用来装点门面的，全是中华经典文学作品。这就是她的全部嫁妆。

　　小两口白手起家，起早贪黑，摆摊卖过菜，开过小饭馆，做过蔬菜、烟酒批发，开过烟酒杂货店。完成原始积累后，夫妻俩共同创办了一家小型机械制造厂。娟子老公虽是农村娃，但无半点村民的陋习，烟、酒、麻将一样不沾，一有时间便钻进厂房钻研技术，搞创新开发，厂子业绩蒸蒸日上。老天从来不负勤奋努力的人，娟子的小家渐渐殷实起来。

　　这一家子再忙都没有停止阅读，开始是娟子一个人读，慢慢带动老公一起读。后来，牙牙学语的儿子捧着《看图说话》《一千零一夜》也加入了阅读的行列。夜幕渐渐掩盖了一天的繁忙劳作，村庄此起彼落的狗吠里，风夹带着猜拳、打牌、搓麻将的喧哗声，忽远忽近。唯独娟子一家三口围坐灯下，静静品读，或轻声交流各自的阅读感想。田野里虫鸣声声，星星在广袤静谧的夜空一闪一闪，仿佛担心惊扰到他们，悄悄躲进了云层。

　　儿子读小学时，娟子举重金联系安排儿子到县城一家师资优良的全托重点小学就读。邻里村民匪夷所思，真是钱多烧的？小学至于这么砸钱吗？娟子只轻笑、不争辩。随后儿子上了重点中学、重点大学，直至留学美国攻读金融硕士。娟子一路用心引导，在儿子的教育投资上从不吝啬，“富养”出来的儿子知礼谦逊，心地纯良，更以优异的成绩硕士毕业，回国就业于一家大型国企投行部。

　　时光荏苒，因缘际会。去年，我搬到了中星湖滨城小区，第一次遇见娟子便一见如故，她比我早搬来半年。我俩话题无论从哪一头拾起，总源源不绝。远亲不如近邻，何况年龄相仿，我们都欢喜而珍惜。我们每天坚持散步，一起绕行团氿，看氿岸旖旎风光，闲谈人生趣事！

　　“这两天我在听你朋友圈推荐的小马哥说书的《金瓶梅》，着实精彩！”娟子挽着我的手臂，一起走在繁茂芦苇掩映的原木长廊上。

　　“讲得确实精彩，听完这部，我准备听他讲的《三国演义》，当初看这本书时感觉囫囵吞枣，理解不透。”夜风凉爽吹拂，我心愉悦，接口道。

　　“我二十多年前就看过好几遍《三国演义》，还有《红楼梦》等名著，那时我还在菜场卖菜呢。”娟子脸上带着自嘲的笑。

　　菜市场与《三国演义》确实很有违和感，有些震惊的我向娟子投去敬佩而探寻的目光，对她的过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加上相处日久，慢慢了解了她的奋斗史，深觉自己在读书这条单行道上行走的人生阅历有些轻浅。看不出眼前这位苗条挺拔、气质卓然的女子曾经在菜市场里卖菜、开小店，还经历过与小偷单打独斗，与地痞巧妙周旋，与家族七大姑八大姨智慧相处等等诸多人生闹剧。

　　“作家，与你在一起学到很多东西，你会不会看不起一个卖菜婆啊？”娟子晃了晃我的手臂，开着玩笑。

　　“什么作家啊，只是一个读写爱好者而已。”我笑着说。“倒是你，教会我很多生活智慧，你才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人生赢家呀。”我投去由衷敬佩的目光，娟子那家夫妻共同经营的机械制造厂即使在疫情笼罩之下依然生意红火，堪称奇迹。

　　“在每一个十字路口，或是陷入人生的困境时，似乎总能在阅读过的书籍里找到答案，我很庆幸从未停止过阅读。”娟子笑意恬淡而悠远。

　　“哎，快看，火烧云，美得像梦境。”我们几乎异口同声指着天空嚷起来，继而又为这份默契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