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二泉月·市井

带来风景的人

  | 高晗嘉 文 |

  小区里,有个唱戏的女士,四十好几,大把的春光都消耗完了,只剩余春。

  她是个怪人,屋后的晾衣架上挂着的永远只有戏服,雪白的衣袂早已泛黄,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她的屋后种了一片绣球花,每年总是开得特别早,春末便泼泼洒洒盛放一大片,吸引过往的人们驻足欣赏。

  清晨推开窗,她便朝着远处喊调,随着声调顿挫,脑后的辫子得意地摇摆。我常听她唱戏,喜欢的更多的是那片烂漫的绣球花,蓝紫相间,氤氲着春末的水气,给简陋的后院抹上一层艳丽,留下那蓬勃的生机。

  她在邻里间的风评并不好,母亲常说:“一把年纪了,还唱什么戏,找个人家多好。”我听邻里间的碎嘴说,她日日唱,是为了暮春的一场演出。

  我缠着母亲来看,她嘴里絮絮叨叨:“唱来唱去有什么唱头,也唱不出个名堂来。”是啊,她都那么老了,只剩春末了。

  一片唏嘘声中,衰败春意里,她登台了——

  她,脸上擦了粉,腮边一片绯红,腰肢已明显不再俊俏。挽水袖,迈碎步,一云手,一卧鱼。《乌盆记》里:好一似只身落大海,要相逢除非梦里阳台……带着岁月愁苦,让人顾盼生情。《牡丹亭》中: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丝丝入耳,声声绵密。

  演出结束,暮色笼罩大地,人人都为这皮黄之声而动容,我竟又想起了她屋后的那片绣球,在那么苍凉的暮春里开得这样盛,开得这样浓,开得是这么的迷人。我想起那个女人,在这样愁苦的暮春里,仍怀着原本的热爱、向往和追求。

  她带来一片烂漫的绣球花,点缀着余春里的生命。在十岁初春,二十岁仲春,三十岁暮春,直到四十岁余春时,仍执意坚守热爱,做着一件消耗年华的事。这是美好的坚守,也是灿烂的热爱,更是心灵的向往,这是我见过最动人的风景。

  这样执着的坚守,才是真正让人动容的盎然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