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1版:二泉月·书苑

人类是万物的根据和尺度

读陈仓《再见白素贞》

  | 朱必松 文 |

  在陈仓的小说《再见白素贞》中,白素贞的职业选择,是在殡仪馆当死者化妆师。小说家陈仓把思维的触角,探赜到陌生化或说是被遮蔽和遗忘的日常生活现场。

  整篇小说除了白素贞、白素贞的母亲丽妈、陈小元的故事和情感纠缠这条主线外,还有一条暖色调的辅线,那就是南通的理发师和上海本地姑娘喜结连理,这条线充满了喜悦和喜庆。而背后的推手,恰恰就是那个看似不正常、神经兮兮的丽妈,这既带有生活的反讽意味,但更加揭示了生活的本质。生活的背后并不仅仅只有“善”和“恶”的简单二元区分,它是多维度和多结构。“平庸之善”也可能就是“平庸之恶”。我们既无权利将丽妈病态化,也无权利将丽妈和白素贞神圣化。

  小说中的白素贞和雷峰塔中的白素贞只是借喻历史神话中的一个空壳,它的隐喻意义在于到底我是荒诞的,还是世界是荒诞的?

  “大家有任何事情都躲着白素贞,不再提起白素贞。不小心提到白素贞,就有人出现呕吐,时间一长,似乎就没有这个人,或者这个人已经去世了,只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没有人去探究丽妈变成丽妈、白素贞变成白素贞的社会学根源。白素贞母女同小米的冲突,是隔代间的文化冲突还是性格冲突,小说在文本建构上没有呈现出深度阐释,也许任何形式的阐释都是虚无的。

  这个中篇小说的容量是宏阔的,它指涉了现实生活的N个方面:英雄崇拜情节、上海知青返城、城市鳏寡孤独生活群体、男女大龄婚姻、生命的临终关怀、忧郁症、流浪猫、社区居民日常事务和生存关系准则等等世俗化的生活图景,这既是小问题,也是生活场景中必须认真探讨和处理的大问题。小徐的跳江自杀,是偶发性的,还是潜在的心理疾病由于外部环境的叠加诱导出的悲剧性结果,这是小说文本中无法回答也没有能力回答的问题。

  《再见白素贞》写的是一个荒谬的悲剧。从人的悲剧(丽妈自杀、小徐忧郁症跳江)到动物的悲剧(流浪猫的集体死亡),这种叠加,营造了更加悲怆的美学效果。

  “白素贞听到这些猫一夜之间全死的消息之后,不仅仅是惊讶,简直是被吓坏了。她蹲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她不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她们的猫,虽然天依然很冷,还下着小雪,但是那天晚上她没有回家,也没有合眼,而是坐在猫猫咪蒙收容所前边的草坪上,背靠着一棵合抱粗的香樟树,拿出一把小木梳,几包湿巾纸和自己平时化妆用的口红,借着昏暗的路灯,给那些猫一只一只地化妆。”

  自己谅解自己、自己救赎自己,可能是人生不再纠缠,走向淡定从容的智慧和策略。但问题就是,我无法自己原谅自己。

  “丽妈神情恍惚地跪在地上,把碎片一块块地捡起来,颤巍巍地捧在手中。不小心,她的手被划破了,血汪汪地朝下流,整个房间十分安静,滴滴答答的声音清晰明了,像从丽妈身体里跑出来的脉搏。”这种神秘主义的关联是用理性和科学无法阐释的。人有时候也许无力去反抗命运,只能被命运的陀螺碾压。

  “我读到那些信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禁不住想哭。”

  陈小元为什么哭?是成全了无臂校长和寡妇的婚姻,还是挽救了要辞职的校长,并为校长安装了假肢,捐了电脑、挽救了学校等等,这些似乎是哭的理由,又似乎这些理由很牵强附会。

  这也许是陈小元作为都市记者这个职业本身的赋能,生命本身从灵魂深处弥漫着一种朴素的光和热量。

  我的全部感动,来源于小说中陈小元、丽妈、白素贞、小徐、刘万清、南通籍理发师等这些小人物,他们在城市中挣扎地活着,隶属于城市中边缘人和零余者的角色,他们活得认真又自尊。是的,他们这些人的生活就像一只瓶子,只适合用来装水,而不适合插花。装水是为了在口渴的时候喝上一口,而插花是为了在悠闲自得的时候慢慢欣赏。那个小学校长,为了抢修高压电线,不慎失去了双臂,却并没有离开讲坛,而是仍用嘴叼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正是由于这个世界还有众多这样的人坚毅、顽强、认真地活着,我坚信了这个世界还是有希望的,也坚信了人类是世界的根据和开端。

  每个人,哪怕生命再卑微,也拥有和生命同等的尊严,这也许就是《再见白素贞》这篇小说所隐藏着的生命意识和精神价值。

  《再见白素贞》,陈仓 著,北岳文艺出版社2021年7月出版,定价:59.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