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翼民 文 |

　　若问三伏天何物最遭人喜爱，答案各式各样，但有一物必是共同选项，那就是西瓜。造化总遂人愿，既然鼓捣出了个热浪汹涌的大热天，让人若热锅上的蚂蚁——走投无路，那么就会相应赏赐给人们对付酷暑的种种神品，如滚滚应市的瓜果。举凡大热天上市的瓜果都多汁甜蜜，给人们消暑、解渴、镇神、营养，如刚刚隐退的枇杷杨梅李子，继而便是香瓜、甜瓜、哈密瓜、荔枝、葡萄、水蜜桃……这些都是“前锋”“偏将”级别的，能跟热浪抵挡一阵子，战几个回合，便鸣金收兵，很难抗衡制服一波一波压来的火辣辣的热浪大军。此时唯有坐帐殿阵的西瓜“元帅”威风出场，方能压住阵脚，让被热浪骚扰的人们得以喘息心定，把日子有板有眼过下去。

　　眼见得出梅了，入伏了，日头发威，毫不客气把火热一大勺一大勺泼向大地，殊不知这一勺一勺的火热反是滋养了它的“克星”——西瓜。西瓜一个一个滚圆着身子躲在瓜田里乐呵呵吮吸着光照热量，让自己由生变熟，由熟变甜，并且汁水越发丰盈，若刚分娩了孩子的少妇丰隆的乳。人们都知道，西瓜和别的水果都有个“积温酿蜜”的脾性，积温越甚，甜度越高。天气入伏，西瓜都憋足了劲、酿足了蜜，笑盈盈登场啦。民间把入伏也分作“母伏”和“公伏”，说是入伏这一天如果农历逢双日，乃是“母伏”，刚翻了日历，今年入伏为农历六月十八，恰逢“母伏”，据说西瓜也如母乳般格外甜蜜多汁，我宁信其真。

　　我说西瓜是具有“母性”的，且不论西瓜形态滚圆，若足月孕妇的肚子;西瓜多子，如女人的“宜男”相;西瓜甜蜜多汁，如滋养孩子的母乳。江南旧时有“摸秋”的习俗，立秋日凡“及笄”的少女都得夜间到瓜田里摸一西瓜，看其成熟甜蜜程度判定为“满秋”或“瘪秋”，预测该女孩将来生育前景。

　　西瓜人见人爱，是夏秋季节人们最爱的消暑解渴水果。或云糖尿病者不是禁忌此物么？禁忌归禁忌，如笔者，喜欢西瓜是不打折扣的。当然也有例外，曾听说有位老将军就最怕西瓜，不仅不食，连见也怕见，何哉？缘由是当年他在战场上见到带血的头颅多了，看见剖开的西瓜辄引起条件反射。

　　人们爱食西瓜，尤其爱食西瓜之心——球状西瓜的中间部位，盖因西瓜心既很少子，又最是酥甜，故而传统人家都挖此以奉长辈，现代家庭则多半奉孩子吃啦。记得从前老家吃西瓜消暑，我家三房聚居，虽然各家吃各家的西瓜，但无一例外都首先挖了西瓜心奉呈给祖母享受，还会把西瓜心中少有的瓜子都剔除，让老人家一口一个酥甜。老祖母去世后，我们都把西瓜心首先奉呈给父母。而今，我家凡吃西瓜，我会剖开后首先将西瓜心挖出让妻子享用，妻子不忍，我有我的理由，说是“糖兄”不宜吃得太甜，西瓜的边瓤少糖而清火，是最适宜的。看到挖出的西瓜心水灵灵红洇洇的，蛮像拳拳鲜活的心脏，很是感动。

　　说到西瓜心，其实我们日常生活中经常会遇到类似的现象，即把最佳的物事喻作西瓜心呢，最形象者就是剧场的“西瓜心”。笔者在文艺单位工作久矣，对剧场的“西瓜心”再熟悉不过的了，那就是整座剧场最核心最优越的座次。以传统的剧场而言，也就是五排到八排中间的那些座位吧。座位不能太前，太前看戏反而不真切，倘若演的是武戏，舞台地毯上蓬起的灰尘扑面而来，岂不有吃灰尘之虞？太靠后自然也不行，看不清演员的脸部表情和身段细微。不过从前看戏懂门道的人也未必稀罕所谓的“西瓜心”，偏爱着“西瓜皮”——喜欢坐边头的座位，为的是能看清演员的“上场门戏”或“下场门戏”，因为从前有的演员擅“上场门戏”，有的演员擅“下场门戏”，上场和下场都不苟且，常常在上场或下场时一个经典的亮相便博得满堂彩头。

　　前些年，笔者到国家大剧院看戏，“西瓜心”当然是轮不上的，西瓜的“边瓤”也无缘享受，只买到“西瓜皮”——三楼的边厢票。一到现场却发现这剧场的设计真神，三楼的边厢几乎延伸到舞台边上，那么“西瓜皮”一下如“西瓜心”般的可心啦。

　　由吃西瓜联想到剧场的“西瓜心”，权作炎夏解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