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二泉月·市井

纵然,有千万种不舍

  | 朱建国 文 |

  女儿雪纯是一个特别纤瘦的女孩 ,旁人初识她时,总会惊叹于她的瘦是不能再瘦的瘦。雪纯很可爱,微微一笑时,白白的脸上总会绽出两个迷人的梨涡。

  雪纯的肩膀很瘦削,自打她背起小书包那天起,我总会担心书包是否过于沉重。我的这份担心似乎还在昨天,可随着这个夏季的到来,雪纯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大学毕业了。

  我不得不感叹时光之力的神奇,不知不觉中,雪纯已从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着。

  雪纯从小时候起,就是一个特别懂事的小孩。在无锡甘露一带,长辈们总习惯称呼开始蹒跚学步的小女孩叫妹妹,而且会沿用这个称呼很长时间,所以雪纯在上幼儿园前只知道自己叫妹妹。记得有一次,我要去山东出差,刚准备出发,三岁的雪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非要帮我提一个包,因为力气的不匹配,雪纯一边拖拉着包一边说:“妹妹自己想要送爸爸去出差,妹妹要帮爸爸拿包包……”我听后赶紧俯下身去亲了一下她的小脸,瞬间我的鼻子隐隐发酸,但心中却充满了无限温暖。我轻咳了一声假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蹲在女儿面前,用双手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说:“爸爸现在去出差,那样可以赚‘票票’,然后回来再给妹妹买好多好吃的,你说好不好?”妹妹听后奶声奶气地回答:“好!”脸上溢满了开心和期许。

  雪纯读幼儿园中班时,我收到她送的生日礼物——那是一封没有贴邮票就直达我手中的信,压在我书房的桌子上。我坐下后拿起这份神秘的礼物,信封是用白纸手工折叠而成,在信封外面写着爸爸收,那三个字是用拼音写的,粗看像一串东倒西歪的音符。

  我小心翼翼地开启着信封,生怕信封随时会散了架。尚未翻开折叠的信纸,隐然看见蜡笔画的印痕已透过纸背。展开信纸,里面是一幅人物画,画中有一个羊角辫的小女孩,旁边站着两个大人,明眼人一看就懂得了里面的人物关系。在三个人物的上方,雪纯用拼音写着这封信的主题:祝爸爸生日快乐!

  正当我在感动之余,信纸上伸过来一只小手丫,她指着羊角辫小女孩说:“爸爸,这个是妹妹我自己,个子高一点的是爸爸,妈妈是穿裙子那一个。”介绍完画中人物后,雪纯抽回小手,把手指放入自己嘴里吮着……后来,“妹妹”这个自称到上幼儿园时就被她弃用了,原因是同学们都叫她名字朱雪纯。而我们家人则一直沿袭“妹妹”这个对她的称谓。那封珍贵的信,我至今保存在我书房的抽屉里。

  这个夏季的清晨,雪纯她一个人要远行,带着沉重的行李 ,她是要去往北京参加工作。

  我把时光倒流到三十年前的一个夏天:在我的家乡甘露,一个以青鱼而闻名的小镇,我的父母对着即将要去无锡参加工作的我千嘱万咐。所讲内容我已不是很清晰,但可以想象的是他们的每一句,都会是语重心长,教导儿子如何在陌生的城市里照顾好自己,在工作上应该主动上进……那情景好像还在昨天,历史却又开始了重演,当然角色也开始了改变。

  当年目送我去无锡工作的爸妈,也就是今天雪纯的爷爷奶奶。老两口执意要送孙女到无锡高铁站。他俩经历了送孙女去读寄宿的高中、本地的大学,现在甚至还有送孙女去千里之外北京的心情……

  祖孙三代人在细雨中来到无锡东站。我的天空也是雨似的离愁。候车室中纵然大家口罩捂得严实,但奶奶和妈妈对着孙女和女儿总有着说不尽的叮嘱和担心。

  送行中,当我们离挥手告别愈发接近时,作为雪纯父亲的我很少说话,我想我和雪纯在这么多年来是有默契的,她也是懂我心的。我走上前去,用双手环住她的肩膀,再捋了一下她的秀发说道:“雪纯,你要努力,爸爸相信你肯定行,你也要相信你自己。”说完这句话后,我并没有和雪纯作眼神交流,我怕我们看见彼此的难受……

  雪纯很懂事,她在火车进站前,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说着话,点着头,表明她听懂了我们所关照的一切,也尽量展示着她并不害怕未知的将来,她不想在这一刻给予家人离别的伤感,但她的眼中有着不易觉察的泪光……

  我担心自己并不会那么坚强,便找了一个借口上趟厕所。出来后我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女儿,雪纯眼睛的余光似乎也扫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爸爸,可她并没有刻意来看我,而是把我存在于她目光的边缘部分。

  雪纯努力保持着她恬恬的微笑。我站在候车室内一块竖立的广告牌边,那里可以成为掩护我感情流露的蔽体。我侧过脸去赶紧抹了一下眼泪,可涩涩的眼中并不能止住我新的泪水流出,眼眶上却又平添了一道泛开的红。

  候车室的喇叭已经在提醒这趟北京车次的旅客进站。雪纯在妈妈的帮助下,把置于行李箱上的双肩包重新背在身上。我远远望着她,不由得担心女儿肩膀所承受之重,那有形和无形之重。雪纯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向检票口走去。此时作为爸爸的我却失却了勇气,就像当年幼小的雪纯送我出差时为对方拿包。我内心无比想去捏捏雪纯的小脸蛋,诚如当年我出差时蹲下捏她一样,我朝女儿使劲挥挥手但始终没有靠近她……火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检票口那金属护栏在打开时发出了清脆响亮的撞击声。雪纯那瘦弱的身影逐渐淹没在鱼贯的人流中,我总觉得女儿试图在不停地回望……

  雪纯已经长大了,终究长大了,虽然我们一直觉得她还没有长大,甚至觉得她一直是一个孩子也挺好。但是,她现在已经拥有了一双可以翱翔的翅膀,我们应该让她去天空飞翔。纵然,我有千万种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