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曙 文 |
老家大长圩,是阳山最低的阳湖圩区,历史上十年九涝。我9岁那年(1970)的冬天,时任大队农技员的父亲,自觉负责全大队绿萍种的冬天养护工作。在村西的小秧田开挖了许多绿萍种漕。为让绿萍安全过冬,漕中要经常补水以保证鲜活而不冰冻。为了解决种萍过冬补水问题,父亲绞尽了脑汁。而绿萍种过冬用水量并不大,为了节省当时昂贵的电费,父亲决定启用闲置多年的水车。经过一番整修,一架完好的翻水车又一次坐落在阳湖岸边。这架水车,让我得以近距离认知水车和接触水车。
旧时江南水乡田地并非连片平畴,而是高低各异多,大小不一众,灌溉过水屡有争端。因此,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天成的、人工的、大大小小的潭塘沟漕,以此缓解农田用水的矛盾。每当忙种时节,漕塘边就会架起一架架水车,到处都有青壮劳力车水的身影。烈日下车水,是最繁重的农活,一会儿就使人汗流浃背。知羞耻的汉子会剩条大裤衩或是在腰间系一块麻布;不知羞耻者,干脆赤身露体,一丝不挂羞物暴露。江南水乡许多的村名地名也与水车水系相关。阳山境内就有双车垛、牛车垛、水垛、渲沟塘、漕上等村名。
江南的主粮是稻米。插秧时,刚好是黄梅季节。充沛的雨水帮助农民灌溉了农田,只要适当车水补充就可以耘田栽秧。碰到这样的天时农民会喜笑颜开,感谢苍天的眷顾。如果阴雨连绵,不及宣泄,低田圩区则要遭受水涝之害,唯有车水排涝一途。假如遇干梅雨年份,高田的往往要翻三四车垛才能把水戽上高田。所以农谚云:“干旱高田苦,水淹低田愁”。
至今我还记得,曾听爷爷讲民国二十年(1931)的大洪水,连续的暴雨水位猛涨,阳湖泛滥,冲塌了大长圩的堤岸,全圩一片汪洋。全圩村民架了36部水车奋力车水,全力以赴一天,车水车到脚板烂,只降了一尺水。过了一晚又上涨了九寸。那一年全大长圩除少数高地薄收外,数百亩水稻全部绝收。
“男子十六,扛车掮轴”。这是衡量男子成年的一句俗语。车和轴,都是水车的主件,并有相当重量。16岁的农家子弟,已经从少年变成青年,必须扛车掮轴,分担家庭的重任。而我爷爷14岁那年,做私塾先生的曾祖不幸离世,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子,爷爷过早地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在农耕中只能提前像壮劳力一样务起所有的农活,包括上水车车水。用稚嫩的双肩扛起了一个风雨飘摇的家。
车水不仅是体力活,而且也是技巧活。一组人上车车水,车水人的手臂平扶在车桁上,双脚齐心协力踩在交叉的木榔头上,随着一上一下木榔头带动轴的转动,轴齿就会带动槽桶里的龙骨斗板,把水一节一节往上提。伴随着叽叽嘎嘎的水车声,河水从槽桶里哗哗翻出。
在我朦胧的记忆中,我家老屋的阁楼上就放着一架祖传的人力水车的木槽桶,还有整副的龙骨、斗板。听爷爷说,这是一架是我们张姓大房三家共有的水车,分开保管;车轴、车桁、塔正等水车其它部件在另外两兄弟家保管着。在我的记忆中家里的水车从没用过,但是,爷爷还是像对宝贝一样细心的守护它。由此可见,水车在农民的心中是多么的重要啊。
被父亲重新架起的那部水车,在寒冷的冬春季节,经常要给萍漕补水。水车的出现,对于儿时的我们则多了个玩耍的好去处。水车边常常有我和玩伴们的身影。我们在水车横桁上荡秋千,在水车轴上踩榔头。每当被父亲发现,总会遭到一阵呵斥,小伙伴们顿时鸟状散。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父亲去大队办事。我突发奇想,叫上四个同伴,借父亲离开的机会,学着大人尝试车水的感觉。这是我唯一的一次车水体验,结果还真让我们把水车了出来。但由于人小体力有限,齐心力不协,一个人“吊田鸡”,水车榔头随着水重力反转,结果有2人打痛了脚后跟。事后我挨了父亲的一顿暴揍。
往事如烟,但仍历历在目。如今,水车这一曾是农耕社会最重要的大型农具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追忆过往岁月,怀念养育我们的土地,是为了不忘记传承数千年的农耕文化。阳山北麓,南阳湖尚存着最后一片宽阔的水面,但大长圩已无人迹。阳湖边那架饱经风霜、给我带来欢乐的水车,我一直没有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