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云南行记

  | 沈秋伟 文 |

  在翠湖边

  我独自一人,趁着夜色,行走在翠湖边。既害怕见到熟人,又难以承受无人可以言说的寂寞。想必那枯荷也寂寞如我,那茶花的残体此时也未肯眠去的罢。

  川端康成一个人在旅馆里,凌晨起来,面对盛开的海棠,花的机缘令他怦然心动。而我在今夜,与翠湖猛然相遇,两厢里都深感唐突,只好无声无息,彼此心照不宣。心里被唤醒的孤独感,从上个世纪遗存下来的,今夜突然放大,历历在目,无可抵挡。

  翠湖,情未泯,而思未眠,我一人在翠湖南路的夜色里踽踽独行。“一壶春茶楼”里散发出的暧昧的光线正投射过来,将我的衣裳照得斑斓不已。而翠湖宾馆的房间,夜像一只巨兽,早已将它占领。我独自一人,回想十多年前在这湖边写下的诗句——

  置细细腻腻的往事于杯中

  一饮

  而尽

  时间之微醺

  ……

  驼峰机场的艳阳

  一个时代的记忆,被一个机场的名字全然唤醒。驼峰航线,1942年的记忆,一条航线粉碎了一群战争狂人的野心,军国主义败象已露,中国命不该绝,盟军命不该绝,人类命不该绝。

  此时,我站在驼峰机场的机坪上,享受这无与伦比的艳阳,获得的美感无比清丽、纯粹。我的心此时不再以仇恨为标签,而是以感恩为品性。

  我望着驼峰机场上空的天,蓝得如此通透,几朵洁白的祥云在头顶飘过,伸手可及,一种宗教般的神圣覆盖到我的全身,使我陷于沉醉而难以自拔。真是云醉人处人不醒啊。

  有我上个世纪的散章为证——

  我站在大地上想洪荒时代的故事,后人将站在这儿想我的故事。

  人在瑞丽

  读暖色调的美丽

  川端康成在《我在美丽的日本》中倾诉其物哀主义的美学观,那些细腻而虚无的感觉,幽情而唯美的哀伤,平铺而玄妙的叙述,把我写作的经验全然麻醉,使我无法找到自我觉醒的路子。

  但到瑞丽,你就有了全新的感觉。瑞丽江开阔而舒缓,江心的草洲翡翠般熠熠闪光,凤尾竹丛里的恋爱只有快乐没有哀伤,雾里看花,少女婀娜的身姿缓缓呈现,两岸风情异国情调,人们吉祥平安,有佛光普照,梦里荡漾着温润的诗意。

  人在瑞丽,多待些日子,也许能挣脱川端康成给我套上的审美枷锁,也许能从普遍的物哀里脱颖而出,在自我圆满的境地里安享大地的赠予。瑞丽的美与川端的美在本质上不同,前者是暖色调的,而后者是冷色调的,前者是欢愉的美,而后者却是哀伤的美。

  不去比较了,正如玫瑰与莲花各有各的美,难以比较高下一样。此刻,葫芦丝正在吹响那暖色调的美——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傣族人民在这里生长

  密密的寨子紧紧相连

  那弯弯的江水呀绿波荡漾

  一只孔雀飞到了龙树上

  啊美丽的孔雀带来幸福吉祥……

  云南之云

  云南之云原是我青春的霓裳,是我隔世写过的飘逸不堪的情书。

  云南之云,尚未被尘世的颜料所浸染,清澈透明,衬着比蓝还蓝的天空,自由招展。观之,宗教的潜流涌动,心里禁不住泛起久埋于历史的感动。

  上个世纪,我背弃了这无瑕的云,远游外乡。今天再一次相遇,情何以堪!我的脸上写满了磨不开的难为情,忽红、忽白,一身虚汗。时至今日,我该以何面目与这老情人相见?我如何对这逝去的时光作一个体面的交代?

  云却还是那云,淡定,无嗔,仿佛那岁月的波澜并未在云的心里留下一丁点痕迹,仿佛一切背信弃义都不能让云改变心性。

  我望着云南的云,决意丢弃不安与萎缩,大大方方地再爱她一次。但爱谈何容易,爱正是一道多元多次方程式,求解不易,正如我当年在云岭写下的——

  每当我用语言羞怯地对你说着爱呓的时候,我的心却在抱怨说没能确切地传递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