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言子清 文 |

　　握手，作为相互见面或分别时的一般礼节，最为简易了；但对北京来的顾教授来说，这次却遇到了意外。

　　这是一个星期天上午，顾教授和原葑溪中学（今无锡市石塘湾中学）1953届初中毕业的十多位同学，欢聚在她故乡无锡古色古香的茶楼。下午3时，顾教授还要赶去钱桥舜柯山给母亲扫墓，于是，对昔日的同窗们略带歉意地说：“你们再聊聊吧，难得相聚的，我先走一步了。”

　　确是难得。眼一眨，半个多世纪了！往年童真未脱的少男少女，而今已步入老年的行列，顾教授青丝的黑色素，已化作桃李的芬芳了，如果在大街上相遇，肯定多认不得了。时光不饶人哪。今天他们在茶室淡雅的灯光下，回顾过去的足印，品味香茗，品味乡情，品味岁月的沧桑。但，尽管成就有大小，遭际不同，相貌陌生心相通啊。

　　顾教授要提前走，大家送她到茶室门口。为赶时间，她匆匆与大家一一握手，而当她伸长着手与站在最后面的福民同学握手时，惊呆了：她接触到的不是他的右手，而是一只空空的袖管！慌乱之中，空袖管被她从他的衣袋中带出来了，顿时，这只空袖管空荡荡地垂挂在他身体的右边。

　　“对不起！对不起！”顾教授连说两声。

　　这时，大家才想起，福民童年丧父，一家六口靠他母亲做点小生意为生。1946年冬天，少年福民去火车站卖茶，列车开动了，乘客来不及递钱，将钱从窗口摔下，福民急忙跑去拾，不慎跌倒，他的右臂被车轮轧断了，全家失声痛哭……而福民，手失骨气在，拼搏着，后来在故里小街上开了一爿日用品小店，忙里忙外。他说：“活着，真不容易。劳动着就快活。”

　　顾教授联想到自己5岁时，父亲将她母亲、妹妹和自己抛弃后，全家靠母亲一人以缝纫维持生活的情景。她离开故乡无锡后，入读清华大学，毕业后留校执教，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升任清华大学当时少有的女教授之一。“男人能办到的事我一定也能办到！”在逆境中长大的她,以辛酸苦辣为动力。如今儿子和女儿都事业有成。她想念一手将她和妹妹拉扯大的慈爱母亲，百忙中抽空作此故乡之行，恪尽孝道，顺便探望初中时的同学。现在，她走近福民，双手不是握着他的左手，而是握着他的空袖子，握着那一截惨烈的痛！永不忘记的那个时代留下的这样那样的痛！尔后，虔诚地，仍然将空袖子轻轻地塞进他右边的衣袋里，并与同窗们互勉：“来日方长，一路平安！”

　　走出茶楼，见到马路对面那所有名的小学门口，已有家长早早地在边看报刊，边等小孩子放学了。顾教授蓦地想起远在他乡的孙子和外孙女，决定回北京后给他们发电子邮件，告诉他们今天关于握手的真实故事，附带告诉他们：人活着，即使只有一只手，也能给别人带来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