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一条白纱巾

  | 曹艳春 文 |

  春草依然打了最便宜的饭菜,坐在食堂角落的位置上,她刚要开始吃饭,不经意地一扭头,便发现王霈又坐在了她后面,正在打量她。春草避过这目光,只顾低头吃饭。春草说不清为什么,她想看见他,又怕看见他。他的目光似深潭,里面还蒙着一层雾,她看不清那里面藏着什么。他稍显苍白的脸色透露出来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气质,她知道这种气质对她有着致命的诱惑。

  饭罢仓促回车间,远远地,春草看到王霈指着她用吴侬软语跟身边人说话,说什么春草没有都听清,但有一句却清晰飘到她耳朵里:这个女孩真好。春草便有一丝激动与紧张,她觉得他说的是她,又不是她。这个车间里没有谁看得起她这个外来妹,难道他除外?是的,这个车间里还有一个女孩也看得起春草,这个女孩是本地人,叫蔡金珍,每次去食堂吃饭,总会亲热地和她打招呼、亲切地称呼她名字。蔡金珍长得不难看,剪着利索的短发,看上去很泼辣。而王霈每次在食堂吃饭总是越过蔡金珍坐到春草后边。

  春草在的工厂,是一家大型乡镇炼染厂,原布进厂后经过染色、印花、烘干、包装等若干程序后,出口到国外。

  离开贫穷的苏北农村到异乡打工的春草毫无工作经验,念书时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是聪明的,她能想到的工作就是做一名小学老师,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她十六岁这一年,她会只身渡过长江,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打工。她也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笨,缝制一个包她不知道线该如何收头,机上的一卷布,她手忙脚乱竭尽全力,却还是卷不整齐,被师傅呵斥着重新卷。那天下午,当又一卷布被责令重卷,王霈对师傅说,我来教她吧。春草不知怎地眼里就噙了泪。

  春草在包装车间里整天被呼来喝去,因为她哪一样做得都不出色,所以谁都可以使唤她。王霈高中毕业来这个工厂干了两年,便升为车间主任了。那天下班后,王霈把春草叫到办公室,王霈说划码单的那个女人辞职了,他想让春草来代替这个工作。春草知道划码单是个一点也错不得的工作,包装工人把每一匹布的米数报过来,然后一整箱布的匹数和米数划在一张单子上放到箱子里,再留一份底单交工厂。春草嗫嚅着不敢答应,因为珠算她还是小学时候学过的,一直没有学以致用,她没有底气保证不出错。她看到原来那个划码单的女子把算盘舞得很好看,也从没听说出错。王霈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从柜子里拿出一把算盘对她说,来,我现在就教你。

  接替划码单工作一整天下来,春草竟然没有出错,三天下来,她已经熟练到能在算盘上一分钟内从1连续加到100,连打三遍结果也不会错。春草在车间里算是稳定下来了,想着在家等钱读书的弟弟妹妹,她长长嘘了一口气。

  春草清楚记得那个秋天的傍晚,她下班后刚到宿舍不久,来了两个厂部保安找她,要求搜查她的东西,声称她所在车间差了十几米极品真丝布,有人举报是春草偷的。保安的叫嚣声和春草的哭声,引来宿舍区大批工友围观。正在两个保安粗暴地翻检着春草的行李时,王霈和另一个保安出现在春草宿舍,那个保安手里拿着一卷真丝布。王霈冲着乱翻春草行李的两个保安怒喝,没经过我同意,是谁让你们翻她东西的,这卷布是一个打包工卷走的,已经在他家里查到了,不仅这块布,他还卷走了几十米其他的布。你们在春草这里翻到了什么?

  第二天,厂部的公告栏上出现了偷布职工被开除的通告,同时还有给春草的致歉信,落款是厂部办公室。

  偷布事件后一个秋雨绵绵的中午,春草去食堂吃饭,又遇到了热情招呼她的蔡金珍,蔡金珍脖子上围了一条洁白的真丝纱巾,洁白的真丝纱巾把蔡金珍的几分泼劲竟然也藏起来了,她看上去是这般纯净,春草一时竟看呆了。坐下后,她发现王霈又坐到了她后边,王霈问,是不是觉得蔡金珍的纱巾好看?你都看呆了。春草不由得红着脸低了头。

  两个月后,春草突然发现王霈和蔡金珍都不来上班了。春草心里突然像被掏空了似的,当然不是因为蔡金珍,而是因为王霈。两年来,春草已经习惯了每天在车间里看到王霈,看到他,她心里就不慌了,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过多交流。

  春草从同事们的口中大概了解到,王霈是和蔡金珍同时辞职到另一个公司上班了。同事们说,王霈起先是不喜欢蔡金珍的,但是挡不住蔡金珍不断追求,蔡金珍每天在下班的路上等他,还找到王霈家去玩。至于他们为什么要双双离开这个工厂,同事们都不明白,也说不清楚。

  很快就到了年关,工厂联系了大客车统一送苏北工人返乡。春草收拾了所有东西,她已经做好决定,开年不再返回了。因为没有王霈的那个车间,她已经不想待下去了。就在离厂前一天,她收到了一个寄给她的包裹,拆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条洁白的真丝纱巾,比蔡金珍围的那条还洁白漂亮。盒子里还有一张没有署名的小卡片,上面写着一行俊逸的字:春草,你是个好女孩,你一定会幸福的!

  十八岁的春草,无比爱惜地将洁白的围巾拿起来,围在自己的脖子上。站在异乡凛冽的寒风里,两行热烫的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