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笼,对边直径9.14米,高1.8米。拳手在笼中角斗,除了把对手击倒,让他降服,你几乎退无可退……
2017年,两个12岁的孩子在八角笼中打格斗比赛的视频引起了热议,视频中的格斗少年,有的父母双亡,有的来自单亲家庭。视频播出后,他们所在的恩波格斗俱乐部被质疑“利用孤儿谋利”,“剥夺未成年人受教育权利”。
事发后,大凉山民政局将来自大凉山的25名孩子接回本地,接受义务教育。另一边,恩波格斗俱乐部创始人恩波事业也陷入低谷。
批发市场内的格斗训练场
7月10日,位于成都市西北沙西农副产品批发市场内的恩波综合格斗训练场。训练场在一座白色大楼的四楼,楼下和楼上都是菜商的冷库。一个室外电梯直通四楼。
训练场入口的墙上挂着一排赢得过荣誉的运动员的巨幅画像,画像前是一个黑色的八角笼,学员每周三和周六会打两次内部比赛。
训练场没有空调,两个落地风扇在呼呼转动。
21岁的李子聪吾和一名学员缠打在一起,对方将他扑倒,他用脚踢出空间,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明显有些累了,嘴巴一直微张着,汗水如小溪般从他的额头、背部和肌肉线条处涌出,打斗过的地板上留下了一片片汗迹。
27岁的苏木达尔基也来到训练场。作为电影《八角笼中》“苏木”的原型人物,苏木达尔基现已签约UFC(终极格斗冠军赛),UFC是顶级的综合格斗比赛。签约UFC后,不能参加UFC之外的比赛,他今天来更多是陪练。
八角笼是UFC成立前后出现的专门针对综合格斗比赛使用的场地,两个人在一个八角形的围笼里进行格斗。
坐轮椅的恩波
7月9日下午,恩波被人背着从二楼下来。他坐下前,一旁的学员拿过来一个靠垫,他才缓慢坐下,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双层医药箱,塞满了他每天要吃的药。
恩波今年62岁,光头,穿对襟的麻布衣服。与电影中王宝强饰演的恩波原型向腾辉大相径庭。今年3月,恩波因为急性心梗住进了重症监护室,瘦了将近50斤。
恩波告诉媒体记者,服役期间,他下基层做军事指导。在那里,他经常会看到一些孩子在山上、街边游荡。几岁、十几岁的孩子就偷窃、打架。而这些孩子有的没家人照顾,有的是孤儿。从那时起,他就萌生了帮助这些孩子的想法。
1997年,退伍后的恩波从事建筑类的生意,有了一定积蓄后,他私人出资组建了“阿坝州武术散打队”,挂靠在阿坝州体育局散打队。2010年,开始招收一些父母离世或特困家庭的男孩,包吃住,并且免费教他们学习散打。“我就想教他们一技之长,散打出来可以当体育老师,当保安,参军保家卫国。”恩波说。
2012年,武术散打队搬到了成都,更换了几次场地后,来到现在所处的沙西农副产品批发市场。2015年散打队转型为综合格斗。
出重症监护室的第二天,俱乐部内部举行了一场小型综合格斗比赛,恩波坚持要坐着轮椅去看,“其实挺好理解的,他觉得这比他的生命还重要。”24岁的孙拉且说。孙拉且曾是最早的学员之一,后来因伤退出格斗圈,他现在给一些地方的武警、民兵做冷兵器教练。近几年很少去训练馆了,因为恩波生病,他专门返回成都照顾恩波。
恩波不直接当教练,但他还是什么都要过问,也更加关注恩波格斗俱乐部的发展问题。他们计划未来三到四年,培养出UFC的金腰带,另外就是要培养出100个人充实边防的民兵队伍。
卖房卖车维系运营
孙拉且和苏木同一批进入恩波格斗,他记得大概是在他们进入俱乐部一年半以后,离开西昌到成都训练,和恩波的接触开始变多,一些人提议让他们叫恩波“干爹”,“从我们这一届才开始这么叫的,之前招收的多是一些散打爱好者,我们就不一样了,对我们有慈善性质。”
孙拉且的父母在他7个月时因意外双亡,他从小跟着叔叔长大。他回忆,叔叔外出打工,他经常没有饭吃,就在村里“蹭饭”。他几乎带过全村比他小的孩子,“那时候就觉得我帮村民看孩子,去他们家吃饭,是理所应当,不会被人家鄙视。”
一位在乡镇政府上班的同族叔叔听说恩波俱乐部免费招收孤儿或者特殊困难儿童,就带着孙拉且去报名了。
“恩波格斗俱乐部和其他俱乐部有本质的区别。我们没有学费、生活费。请老师我要给钱,请教练我要给钱,学员要出国去培训,我要给钱。”恩波说。
李子聪吾第一次见到恩波,留下的印象是,壮,膀子粗,“有一种压迫感,我特别害怕。”这一印象在半年后发生了改变,“如果我们只穿拖鞋,他就会让我们穿上袜子,害怕我们感冒,就像爸爸妈妈一样说我们。”
吸烟、喝酒是不被允许的,“恩波他自己不吸烟喝酒,以身作则。”甚至谈恋爱也被禁止,“干爹觉得我们应该有一定能力了,可以承担家庭的责任了,再谈恋爱。”苏木说。
电影中有一个镜头是教练向腾辉为学员们卖了自己的房子,“我卖了别墅,两台越野车。”恩波说,俱乐部每天的开支在5000-7000元,“没办法,不卖房我们就要解散了。”
但是经营问题一直没有缓解,“后厨的人过来要买米、买油的钱,干爹都要打电话找朋友借。”孙拉且说。卖房的前一天,恩波叫上孙拉且陪他一起去银行签字,“干妈也在,整个过程都很沉重。”孙拉且觉得特别对不起干妈还有妹妹(恩波的小女儿),他把这种愧疚告诉恩波,恩波说,“只要你们快乐健康地成长,一身正气地成长。”
2020年5月,恩波格斗俱乐部对外发布招生通知,“决定面向社会大众招生。”学费每年2.8万元(现在为3万元),包含吃住。恩波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解释,如今俱乐部也有一些商业化运营。“但招生还是针对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来自贫困家庭的孩子绝不收费。”
争议之下被接走的孩子
2017年7月,一家视频媒体采访了恩波俱乐部,标题为“格斗孤儿:不打拳只能回老家吃洋芋”。视频中插入了几段格斗比赛的画面——一个小孩拼命地向另一个孩子挥拳,后者倒地后,双手抱头,占上风的孩子还在不断地挥拳。视频解说称,这是两个年龄不到12岁的孤儿。
李子聪吾是视频中接受采访的小伍。视频中他说,“很难,还有很累,累的时候都不想练了。”当时的李子聪吾14岁,后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说自己说错话了,“我好后悔。只把我说的这一句话放出来,但我后面说干爹(恩波)很好,被剪掉了。”
这些都让这家格斗俱乐部颇受争议,被质疑“非法收养”“利用孤儿谋利”“剥夺未成年人受教育权利”“人身控制”等等。
孙拉且说,他们俱乐部的成员主要来自大凉山和阿坝州。当时接受媒体采访的两个孩子都来自大凉山。这件事情带来的后果是大凉山政府出面,把在恩波俱乐部训练的25名应接受义务教育的学员接走。
2017年,恩波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讲到关于离开的孩子时,他哽咽了。
一直到现在,恩波认为“格斗孤儿”事件是对他的“诬陷”,“我相信乌云永远是遮不住太阳的。”他说对这些孩子没有收过生活费、学费,学员们出去打比赛赚的钱他也不要,都让学员自己拿着。甚至孩子生病了都是他出钱送去医院的,“肩膀脱臼的治疗费用是35000元,单单这一项我就支出了几十万,自掏腰包。”最初他没想到收那么多孩子,但一路走来“丢不脱了。”
为什么不让孩子接受九年义务教育?恩波在此前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俱乐部的孩子很多不是成都本地人,在成都读书,要办理暂住证、居住证,每个学生要好几万的借读费,俱乐部承担不起。当时他们在俱乐部所在的团结镇周边找了几所中小学,想要解决孩子们读书的问题,但因为孩子成绩不好被退了回来,学校要求每个孩子出3万-5万元的“保证金”。他们就集体商量,请老师来上课,4个老师轮流上,每天晚上学习2小时。
回顾2017年7月的那次争议事件,恩波一再对媒体强调,俱乐部没有违法,没有虐待,没有绑架,更没有强迫孩子们。
李子聪吾没有回去,他打电话告诉爸爸,“这里好不好,我最清楚。”留下来后,李子聪吾更加刻苦地训练,“我要好好打,证明给他们看我们干爹是对的。”
2019年8月,在深圳大运中心,张伟丽斩获第一条属于中国格斗运动员的金腰带的同时,苏木达尔基以格斗新星的身份出现,以3:0战胜美国拳手,获得了个人UFC的首胜。
(新京报)